影像網購經眼錄

仝冰雪

知名攝影史學者、影像收藏家。從2000年開始實證早期中國早期攝影史的影像收藏，充分利用網絡全球線上淘寶。曾出版《中國照相館史》《一站一坐一生》《北洋總統府大禮官》《世博會中國留影》等專著。其收藏的影像曾參加眾多國內外藝術和攝影大展，其中，葉景呂62年肖像曾在全國和全球巡展。

己亥年末，庚子年初，大疫突發。社交距離的保持，使得云展覽、云藝博會、云拍賣等成為疫情下全球藝術圈的關鍵詞，網購又一次成為影像收藏市場的一個熱點。作為一名2000年開始進入影像收藏市場的參與者，與互聯網在中國的興起同步，我的影像作品收藏差不多80%以上來自網絡購入，也見證了眾多中國影像現身網絡市場，輾轉入藏個人或機構藏家的傳奇。網購影像藏品，未來或許將不再是個值得討論的熱詞，已經或即將成為影像收藏的一個基本渠道。

溫州江心嶼畫意全景， W. A .Schhchter拍攝，1925年，26×13厘米，作者收藏，2015年購自國外某拍賣網站

七美圖，銀鹽紙基，上海品芳照相館，1920年左右，作者收藏，購自三友影社微信群拍賣

線上拍賣之濫觴

2000年左右，三大國內網站的創辦，標志著從舊貨市場、古玩城淘寶的藏友，開始走入線上。1999年，中國收藏熱線（2015年改名‘7788收藏網，網站域名7788.com）運營;2002年，孔夫子舊書網（網站域名Kongfz.com）創辦;2003年，淘寶網（網站域名taobao.com）開張。中國收藏熱線專注各類收藏雜項，影像是其重要組成部分，今天，搜索“照片”一項，結果就有幾百萬張。孔夫子初創時以舊書為賣點，聚焦紙品，而照片也是重要的附帶部分。淘寶網當時雖然以交易日用品為主，但因為有支付寶的交易保障，很多珍貴影像藏品，賣家、買家也愿意通過平臺保證交易安全。

相比其他類藏品，比如瓷器、玉器、書畫、家具等，正是因為影像獨特的收藏個性，才會更容易進入網絡交易：一是比較容易鑒別真假。雖然影像具有可復制性，但不同時代的相紙是不一樣的，時間又會在相紙上留下絲縷印跡，基本來說，影像正面和背面查看完畢，可以大概判斷出印制時限。不少歷史影像還有原來的卡紙、題跋，甚至原來裝裱相框，這些很難后仿。雖然理論上來說，一切都可以仿作，但相比其他類藏品動不動就上百萬、千萬的價格，影像藏品的價格相對較低，而作偽的難度并不小，如果仿制的成本高于其售賣價格，自然沒有人愿意去作偽了;二是交易的便捷性與安全性。一張照片，就算有原始相框，包裝運輸也比瓷器、玉器、家具等方便得多，路上損壞的可能性很小，并且因為體積小、重量輕，運輸成本低廉，這一切都減輕了影像的入藏成本。我的葉景呂六十二張照片冊的收藏（參見《一站一坐一生》，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0年），就是2007年購自“中國收藏熱線”;北洋總統府大禮官黃開文家族的影像（參見《北洋總統府大禮官》，中國人名大學出版社，2012年），一大部分來自“孔夫子舊書網”。

2005年之后，隨著中國雙幣信用卡的普及，國人可以在國外拍賣網上消費外幣，國內用人民幣還款，這極大地促進了影像的國際網購發展。晚清、民國時期，大量中國的影像被外國人拍攝或帶到國外，互聯網可以輕松地讓這些影像再次歸根。通過Ebay（易貝）、LiveAuctioneers、Invaluable等英文拍賣網站，眾多國內藏家可以直接從全球購買中國影像。

我在2002年開始注冊雙幣信用卡，從而涉足國際網購。國外市場上的中國影像，因為很多是當年上流社會互相贈送而獲得，不乏中國皇族、權貴、軍閥及名伶大儒的肖像。可能因為氣候和保存條件的原因，普遍品相良好;因為大部分是酬酢之禮物，其照片上一般還會有親筆題跋。

因為影像市場的國外、國內差價，一批專營買賣業務的中間商也應運而生，客觀上促進了大量早期中國影像的回流。他們從國外網絡購回，再在國內散賣，或者直接送到拍賣公司上拍。中國市場上早期老外拍攝的中國影像，十有八九都是國外回流的。比如2016年北京華辰影像秋拍，“費利斯·比托1860年作第二次鴉片戰爭中國相冊（57張）”與“約翰·詹布魯恩鏡頭下的北京”整組作品，包括1000多張北京底片和4000多張照片，是收藏市場所見最完整一套照相館作品總匯，都是先在國外現身，被中間商購買再轉賣回國的。

《臨流獨坐》，郎靜山拍攝，原作尺寸33X24厘米，映畫廊首屆微信群拍賣作品之一

社交媒體里的新生態

2000年以后，微博、QQ社交軟件開始崛起，影像賣家與買家、藏家之間的交流更加便捷，尤其是2011年，微信橫空出世，為影像的網上買賣帶來了全新的機遇。

首先是微信群拍賣的火爆。微信群的影像拍賣，其優勢是方便、快捷、買家支付簡單，一般拍賣當天付款;賣家回款快，拍賣三天后買家收到快遞過來的藏品，群主放款。并且，相對于實體拍賣行買賣雙方合計25%的傭金，一般微信群主只收取賣家5%的傭金，大大降低了交易成本。拍賣前、截拍后，甚至拍賣中間，所有群友還可以對拍賣品發表評論，自由探討，增加了傳統拍賣所沒有的互動性和通透性。

目前中國最大的歷史影像拍賣微信群——三友影會，發起于2016年3月，群主是來自天津的王暢霆先生。至今已組織500余場拍賣，涵蓋了老照片、民國名家攝影、紀實影像、外國名人肖像以及攝影史料、攝影相關文物等，累計成交額近千萬元。2016年8月14日百場慶典群拍，單場成交近25萬元。

微信群拍，買家不收押金，群里參拍成員以江湖信譽擔保。這個江湖信譽，其制約力其實已經超越了傳統拍賣“保證金”。因為，傳統拍賣公司并不能隨意公開買家信息，如果買家拒付或遲付結款，只能走法律途徑。而網絡違約，群主可以公告譴責，或者朋友圈聲討，會讓一個違約者聲譽掃地，消遁于江湖，一般人是不敢去冒險的。幾年來，三友影會里幾乎沒有一人成交后違約、毀約的個案，也沒有一次因為影像本身的真假引起爭議性退貨、退款。天南地北的藏友，真正足不出戶，點點手機，就得到了自己心儀的作品。

佚名廣東男子肖像，廣州大新街萃華閣照相館拍攝，安布羅法玻璃正像，13×9.6厘米，19世紀70年代，作者收藏，購自朋友圈微商

周璇肖像照，銀鹽紙基，1940年代，三友影社拍品

而在當代影像網拍方面，因為價格較高，版數及藝術家代理的限制，今年疫情之前網拍一直不成氣候。北京798藝術的映畫廊藝術中心，幾年來每逢小長假，在畫廊舉辦“影像藝術小集”。今年因為疫情所限，畫廊總監那日松先生決定把小集搬到線上舉行，在五一小長假期間連續舉辦了三場當代影像的微信群拍賣，大部分為中外名家紀實影像，出人意料地反響強烈：幾百人的拍賣群中，有15%的群友參與競價，最后18位群友成功競得拍品，最高單價近10萬元，總成交額67萬多元。那日松先生說，群里的購買者很多人并沒有抱著投資升值的目的，而是喜歡第一。但為了保證大家的經濟利益，映畫廊沒有選擇版數不明或者藝術家仍然在大量銷售的影像作品，而都是上拍來源清晰、與映畫廊曾經合作過、市場上基本是獨一無二的版本。

微信群拍賣之外，今天，每個影像市場的參與者，不論賣家還是買家，或者影像藝術家本人，都已經成為了一個豐富的自媒體。賣家或藝術家可以通過微信群、自己的朋友圈，或者其他社交媒體發布影像藝術品的信息，成為名副其實的網上“地攤兒”微商，把客戶觸角伸遍世界各地;買家可以展示自己的影像收藏品位與成果，發布自己的求購信息，從而讓各路買手送貨上門，任由自己挑選。

四川資州家塾，蛋白紙基，重慶江家巷均和昌照相館拍攝，1890年左右

未來新趨勢

目前，中國的影像藝術品網購發展中，國內外大型拍賣網站上的交易，已經具有完備的收付款和買假后的退貨機制，基本不用擔心交易流程的風險;微信群、自媒體的網購，基本上還處于自發狀態，但群主、主辦畫廊、賣家等都以自己的江湖信譽擔保，一樣保證了眾多中小藏家和愛好者參與的安全性。

微信群拍，買家不收押金，群里參拍成員以“江湖信譽”擔保。這個“江湖信譽”，其制約力其實已經超越了傳統拍賣“保證金”。

唯一例外的是，眾多有影像收藏意愿的公立機構、大型企業等，因為主管領導傳統觀念的影響，或者群主和個人售賣者無法提供正式發票、甚至是轉賬方式的限制，制約了他們積極參與微信群或者微商的售賣，他們還是更多地參與線下實體拍賣公司的并購。這無形中制約了體量大、高價格的影像藝術品走入微信群或微商之中。未來隨著人們觀念的轉變以及機構財務、付款制度的改革，網購的全民參與，應是大勢所趨。

隨著互聯網技術的發展，未來的影像網絡市場，參與起來必然更加方面快捷。這次“大疫”之后，社交距離的適當保持應該成為常態，影像的網絡交易，未來應該成為影像藝術品交易一個不可或缺的基本渠道。

梅蘭芳戲裝照，北京容麗照相館，銀鹽紙基，原來卡紙封套，28×20厘米，照片 19×14厘米，1930年，作者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