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砂壺

丁子

清乾隆年間，有個叫丁良的人，在一家當鋪當賬房先生。有一天，他看到同窗好友王城從當鋪門前經過，就走出去打招呼。連喊了幾聲，王城只顧埋頭走路，也不答應。再看王城那表情，癡癡呆呆，一臉愁云。他想王城一定遇到什么難事了，就趕緊快步攆上去，攔住了他。

丁良說：“好久不見，你匆匆忙忙的干什么去？喊你幾聲都不答應。”

王城突然被人截住，著實嚇了一跳。等看清是同窗好友丁良，嘆了口氣說：“別提了。我娘的病又厲害了，家里實在沒錢抓藥。我出去借錢買藥，腿都跑細了，也沒借到一文錢。”說著，眼圈一下紅了。

原來王城的父親突然暴病身亡，母親傷心過度一病不起。為了給母親治病，他把家里值錢的東西都賣光了，母親的病還是不見起色。為了給母親看病，王城只好到處借錢，可親朋好友都借遍了，人家不是躲著不見，就是以各種借口推辭。

丁良對王城的處境非常同情，很想幫他一把。可是，他自己也是替人打工，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全靠他一人養活，日子已經過得緊巴巴的，哪有多余的錢幫助別人。可他又不忍心看著同窗好友愁苦犯難，就想了想，對王城說：“別的我也實在幫不上忙。我在當鋪里當賬房先生，你拿點東西來當當吧。”

“說來不怕你笑話。我家能賣的都賣光了，哪還有什么值錢的物件？”王城慚愧地說。

丁良說：“你家里連個破盆破罐也沒有嗎？”

王城一尋思，回答說：“我家里有一只破了底的砂藥罐子。”

“這就行。你趕緊拿來當了，好給伯母看病。對人你就說它是個傳家寶，我可以多給你些當錢。”丁良說。

聽了這話，王城如同得了救命稻草，趕緊回家，從墻旮旯里找出那把沾滿了灰塵的破砂壺，放在水里洗了洗，擦干凈，就送到了當鋪。

丁良接過這把破砂壺，心想：這把破砂壺該給他多少當銀呢？少了不頂事，多了要是被掌柜的發現了，肯定要出麻煩，得想個法子抵擋過去。他仔細地里里外外查看了一番，發現壺的內底有一處明顯的凹凸，仔細辨認，像個“如意”形狀。

有了！他的臉上慢慢浮出笑容，于是拿出十兩銀子給了王城。

王城拿著銀子，如同在夢中。就那只破砂壺扔了都沒人拾，還能當十兩銀子？他忽然覺得這是丁良擔著風險在幫他，不禁擔心起來，說：“老同窗，俺心里明白。就那把破砂壺……要是掌柜的知道了，你可怎么辦？別為了幫我把你的飯碗砸了。要不，我再到別處借借看……”

丁良說：“放心吧。掌柜的發現了，我自有辦法。”

王城惴惴不安地拿著銀子買藥去了。

幾天后，當鋪掌柜清點當物，發現竟然還有把破砂壺，再一看，底部還裂了一道縫。他眉頭一皺，是誰將這破爛貨放在這里的？真是亂彈琴！一查賬，當銀居然是十兩，胡鬧！他氣得七竅生煙，立刻質問丁良：“這把破砂壺能當十兩銀子嗎？”還沒等丁良回話，就氣急敗壞地舉起砂壺扔在地上，“砰”的一聲，砂壺摔得粉碎。

丁良不慌不忙地解釋道：“老爺請息怒，聽我把話說完。一把普通的破砂壺別說當十兩銀子，就是扔在大街上都沒有人撿。可是，這把破砂壺是個無價之寶！”

掌柜一聽更火了：“豈有此理，簡直是無稽之談！一把漏砂壺算什么無價之寶？你說來聽聽。要是胡說八道，不但這錢你得賠上，還要馬上卷鋪蓋走人！”

丁良鎮定自若地說：“您可別小看了這把破砂壺，它大有來歷。這是當今圣上下江南時，途中病了熬藥用的。皇上病好后，就把藥罐送給了給他熬藥的人。這人就把它珍藏了起來。現在這家主人病了，沒錢買藥，這才將它拿來當了十兩銀子。你說它是不是寶物？”

掌柜聽了，半信半疑。皇上下江南微服私訪曾路過此地的事，幾乎老幼皆知。難道還有這么個典故？這掌柜的開當鋪多年，對一些特殊的物品也有一定的鑒賞能力。皇帝御用的東西，肯定有它的獨到之處。于是他蹲在地上，將那壺的碎片反復查看了一番，也沒發現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就問丁良：“你說是皇上用過的東西，有何憑證？”

丁良這才俯下身來，將那壺的碎片仔細地拼湊一番，然后指著壺底凹凸的地方說：“老爺請看，這是不是一個‘如意圖案？您也知道，‘如意象征著吉祥、平安、健康、長壽，皇上御用的物品，特別是藥罐食盒之類的東西，都會有‘如意圖案。”

掌柜仔細看那圖案，還真是個“如意”。他曾聽說丁良是丁耀亢的后人，先祖都曾在朝廷做官。這小子受家庭的熏陶，見多識廣，他說的應該沒錯。這御用的標記，是不能隨便亂用的。

丁良繼續說：“這下完了，你竟然二話不問，將圣上的物品摔碎。若是傳出去別說被朝廷和圣上知道了，就是咱們當地衙門得到消息也不得了。”

掌柜聽完丁良的話，大驚失色，冷汗淋淋，心說壞了，還真是個無價之寶！現在我把它摔碎了，哪賠得起？弄不好還會弄個滿門抄斬的欺君之罪，不禁驚慌失措地連聲說：“這、這可如何是好？”

丁良見火候已到，趕緊對掌柜說：“老爺先不要驚慌，事情還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這事只有您知我知，只要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就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

“你有辦法？趕快說來聽聽。”掌柜催促道。

“這事是我經手的。以我之見，咱出高價買他的。你看如何？”

掌柜一聽，這個主意不錯，心里頓時踏實了不少。他想，事不宜遲，如果人家知道砂壺摔碎了，指不定會出什么禍端，便把頭一點，痛快地說：“給他一百兩銀子買了吧！”

丁良不以為然：“如果漏砂壺還在，一百兩銀子他愛賣不賣，不賣拉倒。可是現在壺不在了，錢給少了，萬一人家不賣，要將壺贖回去，那可就出大亂子了。”

掌柜一聽，覺得在理，就問丁良：“你說給他多少呢？”

丁良說：“依我看，倒不如給他二百兩銀子。錢多了，一下就能堵住他的嘴。這樣就可以瞞天過海，永絕后患。”

掌柜雖然覺得給的銀子有些多，舍不得，可誰讓自己不識貨把人家的寶物當垃圾摔碎了呢？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

過了幾天，王城拿著銀子來贖當，其實這是丁良安排好了的。還沒等掌柜開口，丁良就說：“那砂壺你就別贖了。東家看中了它，要出二百兩銀子買你的。依我說你就賣了吧。”

王城不禁一愣，皺著眉頭思考了一會兒，顯得很為難的樣子，然后才說：“說實在的，要不是家母有病，我急等錢用，多少錢我也不賣。唉，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啊。既然東家看中了，什么多點少點的，只好瞞著家母賣了吧！”

掌柜在一邊正擔心王城不賣，或者獅子大開口漫天要價，沒想到他竟然痛快地答應了。怕夜長夢多，王城變卦，掌柜當即拿出二百兩銀子，并簽字畫押，了卻了這樁心事。

王城拿到了二百兩銀子，高高興興地走了。

掌柜也松了一口氣，連夸丁良會辦事，然后又囑咐丁良：“以后再有這種事，千萬別自作主張，壞了大事，一定要事先告訴我……”

丁良嘴里答應：“記住了。”心里卻說，要不是幫朋友排憂解難迫不得已，要不是您老人家不問青紅皂白將人家的破砂壺摔碎，借我一千個膽，也不敢造次，還會有下一次嗎？

選自《民間文學》2014.10

（趙雷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