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杯不醉

于強

有個叫馬助人的人，酒量奇大。人家喝酒，量小的用杯，量大的吹瓶，他倒好，直接用臉盆，號稱：一盆不上頭，兩盆臉不紅，三盆唱歌不走調，四盆氣死老黃牛。

馬助人是個鄉下的小包工頭，專門帶著十幾個鄉親，干一些大工程隊不愛干、轉手承包出去的臟活兒、累活兒，就是所謂的“二包頭”。干二包頭，有利有弊，利就是不缺活兒，弊就是難要錢。

這年，馬助人從一個姓牛的老板手里，承包了一個二手活兒。說好的，活兒干完賬付清，誰知等干完了，牛老板卻扯起了皮，馬助人去要錢，他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一推就是大半年。

到了年末，跟著馬助人打工的鄉親來要工錢，馬助人實在拿不出錢，急了，他打電話給牛老板，說如果再不付錢，鄉親們不讓他過年，他也不讓牛老板過年。

牛老板本來就是個流氓無賴，一開始他就沒打算給馬助人錢，聽到馬助人的警告，他冷笑一聲：“好吧，明天你到鳳凰大酒店806號房間，咱們把賬結清?！?/p>

掛了電話，牛老板立即給幾個“道上的”地痞混混打了個電話，讓他們明天去806號房間，教訓一下馬助人。他特意囑咐：“給姓馬的放點血就行，別出人命。”牛老板相信，只要讓馬助人嘗點苦頭，他就再也不敢來討債了。

馬助人哪知道牛老板的險惡用心，以為牛老板真要還他錢哩。第二天一早，他興沖沖地趕到了鳳凰大酒店。也該他走運，馬老板的陷阱設在806，馬助人一高興，錯記成了608，也巧了，今天市里一家大公司開年會，公司大大小小的領導和分公司的頭腦們都在608聚餐。馬助人剛一進房間，迎賓小姐就微笑著迎上來：“請問您是哪一位？”馬助人不知道自己走錯了門，就說：“我是馬助人，牛老板今天邀請我來的?！?/p>

迎賓小姐把馬助人聽成了馬“主任”，今天來聚餐的不是董事、副總，就是主任、科長，迎賓小姐錯把他當成了其中一位，立即把這位“馬主任”引到了一個座位上。

今天來了不少外地分公司的人，大家彼此不熟，在座的眾人也沒認出他是個冒牌貨。

落座后，馬助人一瞧，嗬！今天來的人真多，看來那個牛老板的債主可真不少哇！

不久，山珍海味擺滿桌，五糧液茅臺倒滿杯。馬助人聞到酒香，立即勾動了肚子里的酒蟲，眼珠子盯在酒杯上，至于董事長講話、總經理致辭，他一概沒聽清，只聽到一聲“大家干杯”，馬助人立即端起杯子，“咕咚”一口，滿滿一大杯酒就倒進了肚子。

酒過三巡，菜上五味，馬助人環視四周，沒見到牛老板，心里有些不踏實，想問問別人，又找不到熟悉的人。他心想：姓牛的，你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老子把你的好酒喝光，看你心疼不心疼！

于是他酒到杯干，不一會兒，就灌下去兩瓶五糧液。在座的人都驚呆了，齊贊他好酒量。桌上有幾個年輕的，見馬助人喝酒如喝水，就想跟他拼酒，結果不到半小時，一個個都趴桌子底下去了。

馬助人喝到了興頭上，見在座的沒人再應戰，頓時覺得興味索然。這時，旁邊桌上的人正在拼酒，一個戴眼鏡的小伙子酒量格外大，一個人喝倒了三四個。

馬助人心里直癢癢，就端著酒杯擠到那個桌上，對眼鏡小伙說：“來，咱倆喝一個?！毖坨R小伙是一個分公司的銷售科長，職務低資歷淺，他一見“馬主任”來敬酒，哪敢不喝，兩人你來我往，桌子上不久就擺滿了空酒瓶。

這時，酒會已經進行到了尾聲，公司的領導走的走，醉的醉，只剩下馬助人和幾個酒量大的，湊在一起拼酒。這時的眼鏡小伙已經舌頭發直，直往桌子底下溜。馬助人喝到興頭上，早把今天來討債的目的丟到了腦后，他站起來，高聲說：“酒場如戰場，英雄好漢，喝死完蛋，烏龜王八，不敢迎戰！”

馬助人的話點燃了氣氛，眾人紛紛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這時，桌上一個年齡大點的中年人，還有一點自制力，他說：“像這種濫飲、牛飲，用不了一會兒，大家全都得爬著出去，不如換個方式吧?！?/p>

馬助人拍著胸脯說：“你說吧，怎么喝？文喝，還是武喝？”中年人不明白，問他什么是文喝武喝。

馬助人說，所謂文喝，就是一人面前三個酒杯，全倒滿，然后一二三，先一次喝干一杯，接著一次兩杯，最后一次三杯。喝完，再來三二一，順序雖然倒了，喝法跟一二三一樣。文喝的好處是公平、簡單。

至于武喝嘛，就復雜多了，有“口吐蓮花”、“朝天一炷香”、“深水炸彈”等。

口吐蓮花，就是一次倒滿八個高腳杯，然后岔開十指，每個指縫夾一杯，雙手相對，呈蓮花形，依次喝完八杯。

朝天一炷香，就是打開瓶蓋，不用手，也不用杯，直接一口咬住瓶口，朝天豎起，一口氣喝完，中途不得換氣。

深水炸彈嘛，就是拿三個大小不一的杯子，最小的倒白酒，大一點的倒紅酒，再大一點的倒啤酒，之后把白酒杯沉入紅酒杯，再把紅酒杯沉入啤酒杯，三酒混合后，一飲而盡……

在場的人聽得咋舌，中年人搖頭說：“不論文喝武喝，我們全部加起來也喝不過你一個。這樣吧，我們玩個新花樣，就叫賭喝吧?！瘪R助人問啥是賭喝，中年人就端來一個臉盆，把紅酒、白酒、啤酒、果酒倒了滿滿一盆，然后從身上掏出五百塊錢，擱在桌上說：“我們每人放一樣賭注，如果你能一口氣喝完這一臉盆，就算你贏，我們的東西全歸你。如果你喝不了，咱們就哈哈一笑，趕緊散席走人。”

中年人本來是好心，見大家都喝多了，想出個難題，讓馬助人知難而退。誰知，這馬助人是個頭可斷，血可流，酒場之上不認慫的人，中年人的話反倒激出了他的犟脾氣。他問其他人：“你們的賭注呢？”大家一聽，有的賭錢，有的賭手機，有一個人啥都沒帶，就掏出個仿真的手槍火機，“啪”地一下拍在桌上。

馬助人瞅了瞅滿桌子的賭注，“嘿嘿”一笑，然后端起臉盆“咕咚咕咚”，三分鐘不到，滿滿一盆酒就灌進了肚子。在場的人徹底震驚了，一個個張大嘴，許久才爆出一片叫好聲。中年人服了，伸出大拇指：“你簡直是酒仙，不，酒圣，不，是酒神??！”

其實，一盆酒下肚，馬助人已經醉了。別人喝醉，有的哭，有的唱，有的嘔吐，有的昏睡，而馬助人喝醉了，就開始不著調地滿嘴胡扯。他大著舌頭問眾人：“知道我……我為啥喝……喝不醉嗎？”大家忙問：“為啥？”他哈哈一笑，指著自己的牙說：“因為我的牙是酒……酒牙?！本蒲?？眾人盯著他的一口黃牙，沒發現有啥特別之處。馬助人信口開河，說別小瞧他這一口牙，它們可是個個能解酒，酒喝到嘴里，馬上變成白開水。見大家不信，他拍著胸口說，誰要是不信，等走的時候，他拔下幾顆牙來，每人送一顆，回去擱到自家酒瓶里試驗一下。

就在大家半信半疑之時，馬助人突然覺得胃里翻江倒海，急忙奔進廁所，吐了個昏天黑地。吐完了，他醉眼蒙眬地想回到608，誰知誤打誤撞，卻來到了806。

此時，牛老板派來教訓他的地痞們，早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一見到醉醺醺的馬助人，就問：“你是馬助人嗎？”馬助人說是，地痞們一聽，就要動手。這時，一塊喝酒的眾人已經散席準備離開，恰好路過806。

馬助人一見，立即攔下他們，噴著酒氣說：“大家說好了，每人一、一顆酒牙，誰不要，誰就是看、看不起我！”說著，抄起一個酒瓶子，沖著自己的牙“咚咚咚”幾下，一連砸下了七八顆牙，然后一人一顆，硬塞給了眾人。

本來氣勢洶洶的地痞們，一看此情此景，都被驚呆、嚇傻了。心說：媽呀！這人是誰呀？砸自己的牙跟砸核桃一樣，比我們還狠?。?/p>

地痞們正面面相覷，服務員跑來，對馬助人說：“先生，您的東西忘拿了。”那些東西都是馬助人賭酒贏的賭注，有錢、手機、戒指，還有那把仿真手槍火機。尤其是手槍火機，做得實在是太逼真了，輕重外觀跟真槍一模一樣。

馬助人把贏的東西胡亂塞在口袋里，又把手槍火機別在腰間，然后張開鮮血淋淋、說話漏風的嘴巴問地痞們：“你們找……找我，有什么事？”

地痞們盯著馬助人腰間的“手槍”，一個個都軟了，為首的地痞頭兒賠笑道：“馬助……不不，馬大哥，我們找錯人了，對不起啊！”說完，帶著手下抱頭鼠竄。出了酒店，地痞頭兒見馬助人沒追出來，這才抹了把頭上的汗，趕緊給牛老板打電話：“牛老板，你另找別人對付姓馬的吧，他不但心狠手辣，還有槍??！”

而此時的馬助人醉得東倒西歪，不久就眼前一黑，暈了過去。等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醫院里，醫生告訴他，他已經昏迷了一星期了。就在這時，病房門開了，牛老板提著禮物進來，滿臉賠笑，說了一車好話，還一分不少地還了欠款。馬助人納悶了：這姓牛的以前那么橫，怎么如今變成了孫子呢？

這時，牛老板湊到他耳邊，小聲說：“馬哥，以后咱們有話好好說，您別再帶槍了啊?！?/p>

對于那天酒場上的事，馬助人早忘得一干二凈了，更不明白牛老板說的“槍”是什么意思。而讓他一直郁悶的是，那天自己明明是去跟牛老板討債，怎么錢沒討來，反倒丟了七八顆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