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凈的心

吳宏博

老劉推著垃圾車，從過街涵洞的坡道上一顛一跛地走了上來，身后的路面已經變得一塵不染。

老劉曾患有小兒麻痹，所以行動不便。街道辦為了照顧他，推薦他當了一名環衛工人，他負責的路段就是這個長長的、凹陷下去的過街涵洞。自從涵洞建好通車后，老劉就負責清掃這里，一掃就是30年。

如今，老劉老了，掃不動了，這個夏天過去，他就該退休了。

從坡道剛一上來，老劉就看見了涵洞上面的那段路。路面不平，常常會剩一些垃圾碎末，半天也清理不徹底。負責清理這段路的老張，總是會反反復復地仔細清掃。

老劉看看天，喊道：“駝子，還沒掃完啊，你怎么這么磨嘰，手底下可要快點啊，你看天都變了，估計一會兒大雨就會來了。”

老張是個駝背，人也老實，他抬起頭，笑笑說：“老劉啊，我怎么能跟你這個環衛標兵比呢？你先回吧，我把后面那幾堆已經掃好的垃圾清理了就回！”

老劉回到家，泡了一杯濃茶，坐在沙發上休息。他的老伴兒死得早，唯一的兒子在開出租車，這個點正在路上跑呢。

這時，屋外突然雷電交加，暴雨瞬間傾盆而下。

老劉喝著茶，滿足地欣賞著墻上那幾十幅榮譽獎狀和錦旗。30年里，老劉負責的那段路面總是清掃得最干凈的，而且他打掃的速度也很快，每天都能早早收工。

老張既欽佩又羨慕，他總是說：“老劉，你這標兵可真不是白當的，不服不行啊！你看我的路面，怎么清理完后，還總是有一些沙土和瓜子殼弄不徹底？”

老劉總是笑著說：“駝子，干保潔可不是單純的體力活兒啊，也得動動腦筋啊。”

此刻，老劉起身打開電視，畫面是地方臺的午間新聞，女主播正在播一條最新消息：“據市氣象臺和防汛辦消息，今天這場暴雨是我市50年一遇的降雨量，各部門要做好防汛工作……”

突然，老劉的手機響了起來，是他兒子小劉打來的，聽筒里傳來兒子焦急而絕望的聲音：“爸，快來救我啊，我的出租車被困在積水里了，水馬上要漫過車頂了！”

老劉忙問：“你在哪兒？”

兒子說：“在尚德路的過街涵洞里……”話沒說完，電話就斷了。

老劉急忙出門，他要去救兒子，尚德路的過街涵洞他太熟悉了，就是他的清潔責任區！

老劉攔了一輛出租車，讓司機向兒子被困的路段飛馳而去。路上，老劉又撥打了報警電話。

很快，出租車到達了尚德路的過街涵洞，老劉下車后，發現路邊停放著老張的那輛垃圾車，老張人卻不見了去向。

看來老張還是打掃得太慢，沒有完工就趕上了暴雨。老劉顧不上思索老張的去向，他急著下涵洞去救自己的兒子。

路面上的積水發了瘋地順著坡道往涵洞里沖去，涵洞的中心已經明晃晃積成了一個湖泊，根據老劉的經驗，那最深處的積水早已經接近兩米了。

老劉沒有看見兒子的車，連個車頂都沒看見。

“完了，完了，肯定已經淹過頂了！”老劉急得要命，他瘋了一般地朝涵洞下面一顛一跛地跑去。

那名出租車司機見狀，從車里找了一個扳手，也跟了上去：“大爺，小心點，等等我！”

老劉和司機的腿吃水越來越深，他們急急淌過的水面上濺起大大的水花。

正當兩人拼命往前淌著的時候，涵洞的最深處突然“嘩啦”一聲，一個人掙扎著撲騰出了水面。

老劉一眼就認出那個滿臉泥水的人，正是自己的兒子。

老劉激動地喊著：“兒子，兒子！”

老劉的兒子看見了老劉和那個司機，大聲喊了一句：“快救救駝子叔！”說完就一個猛子又重新扎進了洪水里。

“駝子？他怎么也被沖到了涵洞里？”老劉顧不得細想，就和那司機跌跌撞撞地往深水區淌去。

119和120的車隨后也趕了過來，開始實施救援。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老張被眾人從水里拉出來的時候，已經沒了呼吸。他的手里還緊緊攥著那把嚴重變形的鐵簸箕。

120的救護人員檢查了一番，說：“他已經死了！”

老劉的兒子流著淚，說：“爸，駝子叔是為了救我才死的啊！”

原來，老劉的兒子開車誤判了水深，車子熄火后，被困在了涵洞里，積水迅速淹沒了他的車頂。

慌亂之中，他怎么也打不開車門，水慢慢地滲了進來，車里的空氣也越來越少。就在這時，老張潛到了水里，用鐵簸箕對著車窗連砸帶撬。

在老張的一番努力下，車窗終于松動了，老張卻淹死了……

等老劉的兒子從車窗里逃出來，頭冒出水面的那一刻，他剛好看見了自己的父親和那個熱心司機。可是，一切都晚了，老張救不活了！

因為死了人，市里很重視這個路段積水原因的調查。由涵洞當初的設計方、施工方以及市長點名的相關技術人員組成了一個調查組。

設計方負責人在市長面前惶恐地說：“按理不應該積水這么嚴重的啊，當初我們在設計排水系統時，是按百年一遇的洪水標準設計的，這次的降雨雖然厲害，但也只是50年一遇的降水量啊！”

雨后，調查組在事發現場做了嚴謹的科學調查和評估。

積水原因終于出來了——涵洞下面的排水暗渠嚴重淤堵，造成了這次大面積積水的形成！

老劉在電視上也看到了這個有關積水原因結果的調查新聞。

他一言不發地盯著墻上的那些獎狀和錦旗，狠狠抽著煙，臉色很難看。

老劉的兒子見狀，問：“爸，你這是怎么了？”

老劉突然流下了渾濁的眼淚，說：“作孽喲！”說著他站起來，將那些獎狀和錦旗全都撕了下來。

這天，老劉來到陵園，跪在了老張的墓碑前。他掏出打火機，點燃那些獎狀和錦旗，說：“老張，這些獎狀都應該是你的啊！這些年來，其實你一直都比我掃得干凈，你不僅路面掃得干凈，你的心也是最干凈的啊！我對不起你，是我害了你！我這個標兵是冒牌的啊，我之所以打掃得又快又干凈，是因為每次我都圖方便，把很難清掃的沙土和瓜子殼掃進了路兩邊的排水篦子里。30年了，它們早把涵洞下面的排水管道堵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