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之家

廖靜

電線桿上一則奇怪的招租廣告，吸引了正在找房子的趙有為：向陽小區一處房子，三室兩廳，家電家具齊備，租金每月300元，租客只限編輯、記者。

這么低的租金不會是寫錯了吧？而且，為什么只限編輯、記者？趙有為百思不得其解，便打電話過去詢問。

戶主是個中年人，他確定地說，房租三間全套只要300元，并解釋說他想和文化人打交道，所以只租給編輯和記者。趙有為頓悟，古有孟母三遷，為的是給孩子找一個好的鄰居，想必這戶主也是如此心思。

和戶主約好后，趙有為興沖沖地扛著行李來到向陽小區，這里地處近郊，樓少道寬，適宜居住。但是，趙有為左顧右盼，總感覺這里有什么地方不對，卻又說不上來具體是哪里不對。

進門一看，那家已有人提前到了，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戴著一副金絲眼鏡，文質彬彬。戶主介紹說：“他叫梁飛，也是來租房的，你們合租的話300元平分。”

梁飛看著一身臭汗、穿著土氣的趙有為，說：“我是市報社的記者，你呢？哪家的編輯記者？”趙有為從廉價的皮箱里搜羅出證件，證件上標明：他是千門雪網站的民生編輯。千門雪網站正是當地的門戶網站。戶主對他倆的身份都很滿意，立馬簽下了租房協議。

趙有為和梁飛就這樣成了合租室友。他們白天各忙各的，晚上回來后，又各進各的屋，碰面的機會并不多。

星期天，難得兩人都沒事做，趙有為主動討好梁飛，買來水餃一起吃。兩個男人聊起了天，梁飛說：“你是網站編輯，怎么成天在外面跑，沒見你上網？”趙有為紅了臉：“我還兼職做記者，要成天跑新聞。”

梁飛才進報社工作不久，是最底層的小記者，也過得非常艱難。說到動情處，梁飛下去買了幾瓶酒，兩人來了個一醉方休。

因為都是窮小子，為了省錢，他們決定一起開伙做飯。一星期后，趙有為突然接到梁飛的電話，他聲音虛弱地說：“快來幫幫我，我要去醫院。”

趙有為趕去把梁飛送到醫院，醫生說梁飛是食物中毒。其實，趙有為也感覺肚子有些隱隱作痛。但最近他們自己在租屋內做飯，比較注意衛生，吃得也很清淡，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呢？

趙有為猛然想起，自己有喝飲料的習慣，而梁飛愛喝白開水，梁飛的情況比他嚴重，難道，問題出在水上？可是，龍頭里的水清澈透明，沒有異味，也不像是有什么問題。那么，是空氣有問題？趙有為終于明白為何自己第一次來向陽小區時感到異樣了：明明是盛夏，但周邊的植物都很蔫。可是，空氣里并無異味，難道是有無色無味的毒氣？

第二天，梁飛出了院，兩人決定先去找戶主，戶主老實交代說：“這里的水一直有問題，我們家家都用凈水器，現在更是連凈水器也不敢用了，都買桶裝水喝。我們也愁啊，這樣長期下去也不是個事。”

“那你為什么不早說？”梁飛感到很憤怒。

“我出這么便宜的租金只租給編輯記者，就是想讓媒體給反映一下。”原來，戶主這套房子是他叔父的，近年來這附近患病的人特別多，有人調查是水源的問題，而水源受污染，就是因為附近化工廠的非法排污。當地的居民曾聯合向上級反映過，但是調查結果卻是：水源無污染，化工廠排污程序合格。

戶主說：“難為你們了，我送你們兩桶純凈水算是賠罪，還麻煩你們為民作主，盡記者的職責，你們記者最神通廣大。”

看來世上真的沒有免費的午餐，低價尋租編輯記者原來是個套。梁飛和趙有為你看我、我看你，犯了難。這事，還真不好辦，但必須得辦，誰叫他們付了房屋訂金呢，難道繼續喝這有毒的水嗎？

戶主拿來一大撂復印的調查材料，說這東西家家都有，就是上面不當回事，他交給兩位記者，希望他們能幫忙。

第二天，梁飛垂頭喪氣地回來了。他把寫的材料一交上去，就挨了領導的一通罵，報社報喜可以，對于負面新聞則要慎之又慎，似這等政府都反駁回去的報道，梁飛想登，那不是想造反嗎？記者就算真“神通廣大”，上面還有更大的各路神仙妖魔壓著呢。

“你是網絡編輯，網上言論要自由得多，你想想辦法吧。”梁飛對趙有為說。

趙有為“嗯”了一聲，尷尬得臉都黃了。其實，趙有為哪是什么編輯記者，他就是一個找不到工作的蟻族，貪圖低價房租才搞了個假證件，他最近的工作就是在化工企業辦的超市打工。但事情又不能說破，沒準戶主一生氣，會把他趕出去，工資本來就少，他哪里還有錢去另租便宜的房子？

跟超市的同行閑聊起這事，趙有為才得知，原來，這事早已不是秘密，但化工廠股東們都很有能耐和手段，且水受污染與高發患病率有沒有直接關系，專家也不好說，所以誰也拿他們沒辦法。

晚上，趙有為用自己的破筆記本在網上閑逛，梁飛進來催他，材料都寫好了，就差一個發表的平臺。趙有為靈機一動：網絡是自由的，言論受限小。自己不是千門雪網站的編輯，但可以做他們的用戶啊。于是，趙有為將梁飛寫的材料加上自己的“佐料”，登載在千門雪及各大網站上，網上的確門坎低，很快就發表出來了。

就在趙有為等待借助網絡掀起波瀾時，第二天，這篇帖子就被刪了，趙有為的賬號也被黑了，文章在其他網站也很快被碎片般的消息淹沒了，除了幾個當事人，再沒有人回復和關注。

就在趙有為和梁飛一籌莫展之際，出租屋里又來了一個租客，他也是個記者。

這位記者名叫李宏，也挺年輕，他是看了戶主的出租廣告才來的，自稱是當地電視臺的記者。梁飛小聲嘀咕：“我經常在傳媒界跑，怎么沒見過這人？”趙有為則心想：莫非他也和我一樣，是個冒牌貨？

房子有三室，李宏被安排在最小的那間。對于他是否是真的記者，梁飛并不想追究，這和他沒有關系。

趙有為繼續在超市上班，一天，他聽到同事議論：有人在千門雪網站把化工廠告了，那幾個化工廠的股東非常惱怒，說要找出發布者，要收拾他。

趙有為暗暗心驚，幸好自己當時是匿名發布的，但是現在科技發達，他們會不會通過ID等查到他頭上？他們會如何收拾自己呢？唉，這便宜的房子住著真不舒服啊。

回到出租屋后，梁飛告訴他：他發現李宏神神秘秘的，問他電視臺的領導是誰，他都答錯了。他還悄悄溜進過趙有為的屋子……

趙有為猛然一驚：難道，李宏就是化工廠派下來調查他的？哎呀，人家都闖到他的老窩了。這屋子再不能住了，水不能喝，用來洗衣服、洗臉洗腳肯定也有問題，住在這樣的環境里，花草都不生長，人能有好嗎？房租再便宜也不能貪圖了。

只是，趙有為好不容易才找到超市的工作，離向陽小區又近，難道要辭職嗎？趙有為很為難。

不等趙有為跑路，梁飛先向他告別了：“領導找我談話，他們懷疑是我發布的化工廠負面新聞，他們要辭退我，我能耐太小，無法為民請命，我想回家鄉了。”

正依依惜別間，李宏回來了，他看到了梁飛打好的行裝，神情怪異地說：“想走？不行，千門雪網站化工廠水污染的事，是你們發布的吧？下午跟我走一趟，別想跑，你們的身份老底我全掌握了。”

趙有為嚇傻了眼，李宏果然來者不善，對方既然掌握了他們的老底，那他跑到天涯海角也會被追回來。天啊，這些黑心商人太喪心病狂了。梁飛想跑也跑不了，因為門外有兩個大漢開車來“迎接”他們，他們的神情嚴肅得像石像……

是禍躲不過，趙有為心一橫，他今天就要當面質問化工廠股東，把真心話倒出來，男子漢大丈夫，不能被這些歪風壓倒。

在一間明亮的辦公室，一位身材高大的領導接待了他們，他自我介紹：“我是環保局新任局長，是來專項調查這一帶水污染一事……”

兩個小青年呆了，原來是福不是禍呀。李宏果然來歷不凡，上面早前接到群眾反映化工廠的問題，又在網上看到了趙有為發的言論，決定重拳整治，為了不打草驚蛇，先派出李宏暗中調查，偏巧，他也住進了“記者”之家。

化工廠水污染的事情終于要解決了，誰說記者能耐小？趙有為這冒牌記者也起了大作用。不久，他在千門雪網站的賬號被恢復了，網站管理員還對他拋出橄欖枝，現在，他真的成為了一名千門雪的“記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