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夢者

四七

崔繽是市二小的一名心理咨詢師。這天，他的咨詢室來了一位女生，叫何夢婷。何夢婷是三年級的學生，她是由班主任帶來的。老師反映這孩子最近行為十分異常。

通過初步的交流，崔繽發現，這個孩子的眼睛里透露出一種超乎年齡的滄桑，言談舉止像極了一個成年人！并且，何夢婷對于心理咨詢十分抵觸，崔繽很難通過常規化的問題來洞悉孩子的內心世界。

最后，崔繽決定通過聊天的方式，探聽何夢婷近來做夢的內容，從而對她進行精神分析。

在崔繽的引導下，何夢婷終于說出了自己近來做的一些夢。

何夢婷說，她夢到自己在一個純白無暇的六面體房間里，她什么也聽不到，仿佛身處一個與外界完全隔音的世界之中。而在另一個夢中，她是一個成年女性，夢中的她揮舞球棒，擊打著棒球，不過，她似乎沒有隊友和對手。

“那是在一片草原上，綠草如茵，四周長滿鮮花，天氣也非常晴朗?！焙螇翩没貞浿f。

正在崔繽覺得自己抓到一些蛛絲馬跡的時候，何夢婷卻對繼續講述相當抵觸，情緒也很激動。崔繽沒有急于求成，他告訴何夢婷下次再來復查即可，然后便送她離開了。

何夢婷回到教室，剛坐下，突然聽到教室門外有吵鬧聲。她飛快地離開座位，來到走廊，發現兩個人正在廝打，其中一個略顯文弱的男人被另一個人推到一邊，整個人摔落到了樓下，鮮血直流……

等何夢婷看清那個墜樓者的臉后，不由失聲叫道：“爸爸！”

滿頭大汗的何夢婷睜開雙眼，發現自己身處心理咨詢室，面前的崔繽遞上干毛巾。

這一切正是崔繽的催眠畫面，他知道何夢婷不愿意說出自己的夢，只好采用了“催眠”手段。

何夢婷看到父親被人推下樓的那一幕，就是她常常夢到的畫面。這個夢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為了理清頭緒，崔繽根據何夢婷老師提供的住址，來到了何夢婷家所在的小區。

何夢婷家在一個老舊的小區里，需要經過一段很長的沒有路燈的地帶。崔繽來到何夢婷家門外，敲響了房門，卻沒人開門。于是，他又敲響了鄰居的房門，開門的是個老太太。

崔繽講明來意，問她知不知道何家的人都去哪兒了。老太太說：“何夢婷她爹何鋼就在家里啊，不過他可能宿醉還沒醒呢。這家伙白天睡得跟頭豬一樣，晚上招呼一幫人打牌喝酒，吵得街坊四鄰都睡不著?！甭牭竭@里，崔繽頓時明白了何夢婷第一個夢境的含義。夢中，她處在一個純白的絕對安靜的世界里，其實恰恰是因為環境太吵，何夢婷才會做這樣失聰的夢……可是，她為什么會夢到父親墜樓呢？于是，崔繽又向老太太打聽何鋼的日常行為，得知何鋼對何夢婷疏于管教，家務也都是何夢婷在做。

了解到這些，崔繽心里有了底，但那個棒球的夢是什么意思？為什么何夢婷會表現出衰老的行為特征？突然，崔繽想到了什么，問道：“何夢婷的媽媽呢？”

老太太搖搖頭，嘆了口氣，說：“那可真是太慘了！現在想起來，我都覺得心直亂跳！”

原來，三年前，何夢婷的母親被人發現死在了小區門口那條沒有路燈的小巷子里，死狀非常凄慘。何夢婷的母親叫梅蘭，她被發現的時候，衣著完整，身上沒有其他外傷，但是頭骨碎裂，且頭皮整個撕裂，頭發粘黏著血跡丟在一邊。最早發現她的掃地大媽還以為是頂假發，結果拿起來一看，發現上面有頭皮和血，當即吐了起來……

“這個案子破了嗎？犯人抓到了嗎？”崔繽問道。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崩咸M莫如深地說。

崔繽決定繼續調查，他在網上聯系上了初中同學胡琦，胡琦是一名刑警，她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后，很快就答應幫崔繽調查。

幾天后，胡琦就查到了這個案子的情況。當時，警方來到死者梅蘭的單位調查，很多人反映梅蘭經常和譚校長在一起廝混，關系很不正常。據說譚校長還帶著梅蘭去開過房，時間長達5個小時。

后來，這件事情被梅蘭的老公何鋼知道了，當時何夢婷剛剛出生，何鋼打算只要妻子承認，他就看在孩子的份上原諒妻子。誰知妻子卻矢口否認。

“對了，那個梅蘭和譚校長當初就在你現在的學校，市二小工作?！焙a充道。

崔繽聽后心里一驚，他才來市二小一年，這件事他完全不知情。

胡琦繼續說，在那之后不久，就有了梅蘭死亡的消息，警方把懷疑的目標對準了何鋼。

兇器很快被找到了，是一個被丟在案發現場不遠處垃圾桶里的棒球棍，上面沒有何鋼的指紋，卻有另一個人的指紋。

于是警方又鎖定了另一個嫌疑人，譚校長。警方詢問了體育用品店，根據賣家交代，譚校長曾來這里買過棒球棍！但是警方通過調查得知，譚校長根本不會打棒球！

雖然譚校長矢口否認自己殺人，但在鐵證之下還是被法院判處了無期徒刑。他入獄后精神異常，經常保外就醫，去看心理醫生。

“要我說啊，你們這些臭男人，干了這些事就該遭受懲罰！”胡琦憤憤道。崔繽想了想，卻說：“我覺得這件事情可能沒那么單純，很多地方存在明顯的疑點，我想見見這位曾經的譚校長?！?/p>

要見到譚校長并不容易，不過好在崔繽有心理咨詢師的頭銜，他可以裝作來給心理異常的譚校長看病的醫生，順利進入探訪室。

在探訪前，崔繽了解到，譚校長曾經癡迷于心理學研究，他還曾上過心理課，但卻不是教育心理學，而是“催眠術”。

崔繽心中不由生出一個疑問，他為什么要去學催眠？難道說，譚校長利用催眠，使得梅蘭失去了意識，然后任其擺布？所以梅蘭才不承認出軌。沿著這個思路想下去，譚校長利用催眠手段殺死梅蘭似乎也是件再容易不過的事了。

一個星期后，崔繽終于見到了譚校長，崔繽一邊問他話，一邊用手指敲打著桌子，很快，對面的譚校長雙目失焦，進入了催眠狀態。

原來，就在剛才，崔繽利用敲打桌面的節奏，對譚校長進行了一個無意識狀態下的催眠。結果譚校長毫無抵御能力，看來，譚校長不是一個會催眠術的人。崔繽拍了拍手掌，將譚校長喚醒。接著，他以治療為由，詢問了譚校長近期做夢的內容。

譚校長想了想，說出了最近的幾個夢。一個夢是，一個巨大的蘋果充滿了整個客廳，而一條小蛇怎么也無法攀爬上去。另一個夢是，賓館的門童服務生為譚校長拿行李，當門童將其引導到電梯處時，譚校長也變成了門童的打扮。門童告訴他，他的衣著打扮和行為舉止不是一位合格的酒店服務人員應該有的樣子，并且，門童的手上出現了數字1408。第三個夢是，譚校長看到了很多熟悉的廣告的串聯，接著開始瘋狂地購物。

聽完這些，崔繽問道：“請問您是不是一直處于性無能的狀態？”譚校長的臉瞬間變得通紅，他突然跳起來，用雙手掐住了崔繽的脖子。

突然的襲擊讓崔繽措手不及，差點背過氣去，好在旁邊的看守人員及時將其制止。譚校長已經用行動回答了崔繽的問題，答案是肯定的。

崔繽的第二個問題是，譚校長是否在三年前案發前夕，經常出現失憶的情形。譚校長點了點頭。

最后，崔繽又問了第三個問題：“你是不是在那段時間總是看到和聽到一些相關的信息，讓你莫明地想購買棒球棍？”

譚校長再次點了點頭。

這下，崔繽終于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他心里基本有了答案，不過，又有些擔憂……

崔繽和胡琦一起來到何夢婷的家。根據在探詢室了解到的情況，譚校長的三個夢都有深層解讀。第一個夢中，蘋果和蛇都是性暗示，指的是女人和男人的生殖器官，這說明譚校長很可能性無能，這也和梅蘭否認出軌一事相吻合。

接著，崔繽又通過胡琦，在警方的檔案室里找到了當年那次賓館的錄像。畫面中，梅蘭從電梯里出來，接了一個電話后，刷卡進入1408房間，這正是譚校長第二個夢中看到的數字。接著畫面就是長時間的安靜，5個小時后，兩個人才依次從房間出來。

崔繽對譚校長做的另外兩個夢的意義不太明確，只是初步判定譚校長可能被人進行了催眠。于是，崔繽將懷疑目標重新鎖定到何鋼身上。同時，經過調查，崔繽對于何夢婷的返老癥狀也有了一個初步的結論。這種變化實際是何夢婷內心對母親沒有被殺死，仍然活著的一種訴求的外化表達。她本來應該在夢境中變成母親，達到心理的平衡，最后卻外化成在現實生活中扮演母親。

她之所以夢見殺死父親，一種假設是，她目睹了兇殺現場，看到了殺死母親的兇手正是父親。她的夢反映了她的愿望，如果父親死了，那么母親也就不會死了吧。

崔繽和胡琦來到何鋼家門口，再次敲響了何鋼家的房門。開門見到何夢婷后，崔繽打算直奔主題?，F在看來，何夢婷夢到打棒球，很有可能來自于案發現場目擊到了作案者，可能是他的父親用棒球作案，殺死自己的母親。夢境里這一切發生在晴朗的天氣里，陽光明媚、開闊的草原，正暗合了現實世界中作案時是一個漆黑冰冷的雨夜，在一個小巷子里。

崔繽突然意識到了什么，他問何夢婷：“你的夢境里出現了草原，上面還長滿了鮮花，你能告訴我，上面開的是什么花嗎？”

“是紅色的玫瑰花，草原上到處長滿了這種花?！?/p>

“在夢境中，你的父親被推下了樓，他看起來是什么樣子？”

“很年輕，白白凈凈的，穿著紅色毛衣，牛仔褲……”

崔繽聽完，不禁再次陷入了沉思。從何鋼家出來后，他和胡琦立刻兵分兩路展開調查，他們一家家地問了周邊的所有花店，三年前，何鋼是否來買過紅色玫瑰花。

很快，胡琦打電話給崔繽，告訴他，三年前的一個傍晚，何鋼確實在附近一家花店買了紅色玫瑰。因為他從來不買花，所以老板娘還調侃了他，印象特別深刻。崔繽心中一驚，他的腦中，所有碎片正在慢慢重組。

晚上，崔繽和胡琦在電話里探討案情。根據夢境分析，崔繽對之前何夢婷的夢有了全新解讀。何夢婷看到夢中的父親，是三年前年輕時干干凈凈的父親，她想夢境中的父親被人殺死，實際上是因為父親如果死亡，就不會殺死母親。而那些草原上的紅色玫瑰花，正是一個關鍵線索，三年前，何鋼的確買了花，也許是為了求得和解。他推測，在梅蘭和校長開房事件后，何鋼一直很氣憤，但是生性軟弱的他卻選擇了息事寧人。之前他和梅蘭吵了架，所以特意買了紅玫瑰，準備委曲求全地與梅蘭和好，將此事翻過。

可是，他在家門口等梅蘭回家，看到的卻是讓他深受刺激的一幕：梅蘭和譚校長一起有說有笑地往這邊走來，于是他躲進了小巷里。羞憤難當之下，他選擇將花丟在一旁，用棒球棍將梅蘭殺死，并撕下其頭皮。這一幕被何夢婷看到，她深受刺激，于是有了其后的癥狀，但她的夢境碎片，卻暴露了她目擊了案發現場這一事實。

“等等，所有的推斷聽起來都很合理，但是，最關鍵的一環卻缺失了。他怎么會突然手拿棒球棍呢？按照你說的，他是來尋求和解的，不可能一手鮮花，一手大棒吧？難道是人格分裂？”胡琦道。

崔繽搖搖頭：“兩個人格不可能同時存在，他要么準備大棒，要么準備鮮花。加上這根行兇的棒球棍是譚校長去買的，卻出現在案發現場，這很不合理。上面也沒有出現何鋼的指紋，說明他戴了手套，這樣有準備的話，也不符合沖動犯罪的前提……”

兩人同時沉默了，過了一會兒，兩人異口同聲道：“除非，還有第三個人！”

“一定是這樣，有第三個人！他為何鋼提供了棒球棍！但是，何鋼完全是沖動行為，難道那個人能未卜先知？”胡琦說。

“我覺得不是未卜先知，而是……”崔繽剛說完，那邊電話就出現了忙音，“糟了！”

崔繽火速趕到了胡琦家，他一口氣沖到六樓，發狂似的敲打著房門，可是根本沒有人應門。

崔繽后退幾步，整個身體撞向大門，往返幾次后，終于撞開了大門，只見房間內空無一人。突然，他感到一股涼風迎面而來，涼臺的門是大開著的。緊接著，他聽到一聲悶響——是重物墜落的聲音。

他沖到陽臺往下看去，只見胡琦正趴在濕冷的地面上，鮮血肆意流淌。崔繽怒火攻心，他大聲咆哮著，讓兇手出來，可是沒有回音，正當他準備下樓去追，經過門口時，背后突然出現重擊，他轉過身，還來不及看清對方，就被人踹到了地上，他無力還擊，只好用手遮住頭部。危急時刻，他突然發現地上有一把配槍，他伸手撿起來，對準黑影就是一槍，黑影沒來得及說話就倒下了……

警方很快趕到了現場。在崔繽心中，真相已經基本清晰了，確實有第三個人，他才是整個局的策劃者，一步步地教唆、引導、布局、控制，導演了一場人間悲劇。

在開房事件過后，神秘人就已經盯上了何鋼，他發現軟弱的何鋼打算放過妻子。于是，他特地制造了那晚讓何鋼看到梅蘭和譚校長共同回來的那一幕，而且事先準備好了棒球棍放在現場，何鋼的殺人欲望一步步升級，最終付諸于行動。

但是，他為什么要做這一切？

這一切的謎題，在警方搜尋神秘人的家中后得到了解答。神秘人的身份得到確認，是一名心理學老師，叫李修平。他大學時主修犯罪心理學，畢業后做心理輔導，同時開班教學。

警方在他的家中搜到了很多的筆記，里面詳細記錄了他的種種“犯罪心理實驗”，目的是為了研究殺人犯的心理。在他的眼里，何鋼、譚校長等都是小白鼠，供他進行實驗。

開房事件后，他發現，何鋼雖然有心理波動，但未構成犯罪事實，連續的尾隨觀察記錄后，他決定加入變量，給何鋼準備好脫罪的方法。首先，他利用心理誘導，在散發的教學宣傳單頁面里加入了針對譚校長的心理暗示符號圖案，誘導譚校長來他班上上課。譚校長本以為是來學習催眠，實際上是被李修平一步步地進行心理誘導，也就是一場漫長的催眠。

李修平用了大量的時間和復雜的形式，通過各種元素，以及漫長的心理催眠，讓譚校長產生了購買棒球棍的行為。所以譚校長無論如何也說不出購買動機。之后，他又將其放在了他為何鋼準備好的犯罪舞臺——小巷子里。

在小巷子里，受到刺激的何鋼見到棒球棍后，犯罪沖動升級，在接到李修平保證他能脫罪的電話后，犯罪心理終于成熟，下了殺手。在此實驗中，李修平獲得了研究犯罪行為從緣起到成形的全部動態，得到了巨大的心理滿足。

至于開房事件，筆記中略去了解釋，但鑒于譚校長性無能，所以很有可能是李修平一手策劃的。這也解釋了譚校長的另外兩個夢境，門童便是李修平或何鋼的化身，他將犯罪行為的帽子扣在了替罪羊譚校長身上。所以潛意識中感到被冤枉的譚校長在夢中希望夢到“真兇”，以證明他不是“兇手”。

最令崔繽震驚的是，李修平殺死胡琦，然后故意將其配槍放在崔繽可以看到的地方，最后令其殺死自己，也是他的一次實驗。

為了確保實驗成功，李修平甚至冷靜地制造了伏筆——在探監室崔繽被譚校長差點掐死時，李修平就在房間外，他事先利用聲音信號催眠，讓譚校長攻擊崔繽。不過他并不是為了殺死崔繽，而是為了在崔繽心里埋下驚恐和憤怒的種子。這顆種子在潛意識里滋長，將確保最后的對決中，崔繽扣下扳機。

不過，李修平這次的實驗結果，是用他變態的鮮血和生命的消逝為代價寫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