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一生,母親很少夸獎過我。我從小就非常挑食,一直挑到今天,我已經到了這樣一把年紀。
但母親的教育對我影響最大。
母親的教育是“斯巴達”式的。
我只要說一聲不喜歡吃魚,她就故意擺上帶頭的整條魚。
母親說:“乃木大將曾被迫吃不愛吃的東西,到后來他就習慣了。”
我說:“我不想當乃木大將。”
現在,我已長大成人,不喜歡吃的東西還是不吃。
那些年,母親把我吃剩下的東西連續十來天反復端到飯桌上。她真是太固執了。
看了我演的《八甲田山》之后,母親對我說:“你也演了這么長時間的戲了,能不能要個好點的角色?”
“我不忍心看你在那樣的大雪天里,像個雪人一樣在地上爬來滾去的。”
母親知道我的皮膚經常容易皸裂,受凍后很容易裂口子。
我曾經為武俠電影拍過廣告,身上畫著刺青,手持大刀,背對鏡頭。我腳后跟上貼了橡皮膏,母親說:“這孩子,腳跟又凍裂了,那不,貼著橡皮膏呢!”
因為是全身的廣告,別人都沒有注意到我腳上的橡皮膏,可是母親還是發現了。
“這孩子,真可憐。”
“阿健,附近的幼兒園要修游泳池,你給他們捐點兒款吧。”
“媽媽,您說讓我別去那種地方,又說讓我捐款,我該怎么辦?您的話不是矛盾的嗎?”
大概過了四五個小時,我已經忘了這件事,媽媽忽然說:“那兩種想法都是我的真心。”
我演的電影母親基本上都看了,可是我妹妹不愿同她一起去看。母親看我的電影是去看自己的兒子,并不是看我扮演的角色,經常自言自語。
“從身后偷襲,膽小鬼!”
“你敢!”“快跑!”她嘴里說個不停。妹妹說對周圍的觀眾實在不好意思,所以不愿同母親一起去看電影。
每年母親都寄來照片。我離婚后,過了兩三年,每年母親都寄來相親照,并附上對方的簡歷。
母親的家族里從事教育的人很多,有的還當過中學校長,母親也當過教師。她經常給我寫信說:“你變得孑然一人,真可憐!”她也常寫:“你好不幸啊!”
她從未見過我去拍外景時人們“呼啦”地一下子圍上來的情景,從不知道我收到了多少影迷的來信,所以,她無法想象我的生活。
母親想象不出我同女人輕松地逛街,或是悄悄地約會,她總以為我是個靦腆的人,做不出這樣的事。
她每次給我寫信時都說:“一想到你每天回到家,連個迎接的人也沒有,就覺得你很可憐。”
“媽媽,我比你想象的可強多了,很多女人喜歡我,真想把這些事說給你聽。”
“傻瓜!”媽媽這樣說。
母親真是又頑固,又善良,而且那么心疼人。
母親去世時,我沒參加她的遺體告別儀式,當時在拍攝《啊,嗯》里的一個重要鏡頭。
未能出席母親的葬禮,實在讓我傷心。
攝影告一段落,我匆匆趕回家。飛機降落在雨過天晴的機場上,像往常一樣,電器店的門田前來接我。
他也察覺到了我的心境,我們在車內保持了長時間的沉默。
回家的路上,我讓門田在菩堤寺前停了車,拜謁了母親的墳墓。
母親,只有母親才能察覺到那肉色橡皮膏下面的腳后跟裂口,可是,她已經不在人世了。
媽媽,我期望得到你的夸獎,就是為了這個,我背著你討厭的刺青,污血濺身;去那遙遠的夕張煤礦,拍攝《幸福的黃手帕》;在冰天雪地里拍攝《八甲田山》,去北極、南極、阿拉斯加、非洲,奮力沖了三十多年。
離別是如此的悲戚!
總是如此……
不管是什么樣的離別。
[怦然心動]
在母親的眼里,孩子永遠是孩子,始終需要她的關心和疼愛。眾所周知,高倉健的熒幕形象始終以“硬漢”著稱,在影迷心中是一個完美的“男神”。可是,母親并不在意這些,她看到的是兒子貼了橡皮膏的腳后跟的裂口,她想到的是兒子每天回到家,連個迎接的人也沒有……天底下,唯有母親才能注意到孩子的傷口,才能理解孩子的艱辛,并因此而惴惴不安,甚至自責。也許,在所有母親的眼里,孩子永遠也長不大,永遠都不是最完美的那一個。但這并不妨礙我們感受母愛的幸福,有母親在,我們就能一直做個無懼無憂的孩子。
【文題延伸】母親的心、母愛的幸福、為了母親的期待……(小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