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個月能做什么

葉傾城

作家，著有《優雅地低于愛情》、《原配》等長篇小說。

9個月的時間，足夠女人孕育一個寶寶，

也足夠一對再為父母的夫妻，

孕育大寶寶心中對小寶寶充盈的愛。

女友當初突然辭職赴美時，朋友圈里就有風言風語。半年后，她抱著新生的兒子回國，誰也不意外——除了她十二歲的女兒大寶。

都知道這對第一胎來說是個難事，也都以為難關總會跨過去。大寶對所有上門道賀的叔叔阿姨怒目以視；偶爾保姆調不過手來，她聽弟弟哇哇大哭，索性故意把電腦里的音樂聲音調得更大；媽媽一讓她做作業，大寶便頂回去：“你管你兒子去唄，你還在乎我死活？”然后，孩子的眼圈“唰”一下紅了。

我責備女友：“你們瞞誰都行，怎么瞞大寶?！迸芽嘈Γ骸靶液脹]說。否則也許大寶也會學新聞里十三歲的小姑娘，以死相拼逼我放棄第二胎?！?/p>

女友讓我來救火，我卻只能陪沉默的大寶看電視，屏幕里一堆女人們的金枝欲孽。小女孩終于哀怨地開口：“你看，到底還是為了生兒子。再愛女兒，再當作掌上明珠都是假的。”

她絮絮說的都是零落的不開心：家里從小嬌慣她，她連襪子都沒洗過。媽媽總說：“結了婚自然就會。”可現在她偶爾想表現一下，沖個奶粉不小心潑了半桌子，媽媽的口氣變成：“女孩子，還是做家務好一些?！?/p>

她正處在青春前期的嬰兒肥，雖然也嫌自己胖，但小女孩兒哪里管得住自己的嘴?？墒亲蛱焱砩纤е闶巢环艜r，聽見親爸說：“女孩子還是要重視自己的形象。”大寶沒法形容自己的感受，悲悲切切道：“原來，真的只有你愛的人才能傷你這么深?！?/p>

我想笑，又想抱抱她。我對大寶說：我不認為他們是為了生兒子，但我也不相信他們生弟弟是為了和你做伴——她打斷我：“對，我也不信。”——成年人做這樣的事，一定有自己的計算。這計算包含了家中的其他人，但無論是希望攤薄風險（至少不成為失獨父母）、挽住自己未完全逝去的青春（趕在更年期之前）抑或是多頭投資（誰不希望成為宋氏三姐妹的父母），主要還是為了自己。

作為人來說，最痛苦莫過于最愛的人沒有想象中那么愛自己。父母有了第二胎，你瞬間發現自己不是他們的獨一無二，不是全宇宙的中心，不是世界的唯一，甚至也不是家中最重要的一員。這巨大的震撼、挫敗、一時間的手足無措，連成年人都很難抵御。

可是站在弟弟角度想想，他從來不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從不曾完整占據過父母。父母最珍貴的十二載年華與你共度，你第一次徹夜哭鬧讓他們心急如焚，你第一次呀呀學語使他們激動得奔走相告。而弟弟，撿你用剩的學習用品，歷經你趟過的人生路，他得到的愛始終不曾空前絕后。你看，只因來早了一步，你多獲得這么多。

世界就是如此。地球資源有限，人人都只能占據非常有限的一部分。某方面你多出來，另一方面你必定要少一些。目前你可以選擇和弟弟爭奪父母的愛，努力表現得更好，幫母親照顧弟弟，聽父親的話，但這爭奪的效果如何？看那些宮斗劇就知道了，人算往往不如天算。另一種選擇就是：學會分享與分擔。做個愉快的姐姐，和弟弟共同享受快樂日子，共同承受沉重。你會發現，也許父母的愛你少了三分，但手足之情，會得到十分。

父母最笨的一環就是：他們想得太多，怕小朋友接受不來，不知道如何出口，最后，索性決定“車到山前必有路”了。然后，車山相撞，電光石火，幸而沒有車毀人亡。好在，你是大孩子了，有些話，你可以自己告訴自己。你還一定要告訴自己，長大后，你不會是這么笨的父母，做出類似決策時，會和孩子先商量。

九個月可以做些什么？孕育一個寶寶，孕育大寶寶心中對小寶寶充盈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