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浪費是必須的

莊小諧

在絕癥面前，花錢治療被大多數人看做是無畏的掙扎和浪費錢，

但在這一家子的眼中，這些浪費卻是必須的，因為它能買到心安和溫暖。

醫院的腫瘤病房里，總有觸動淚點的故事。

那日，一個鄉下老農模樣的老漢被扶了進來。“吃飯沒胃口，還總覺得難受。”老漢的兒子手里提著厚厚的袋子，嘩地一下打開，好幾張片子露出來。來市里之前，他們已經在本地的縣醫院排查過多次了。

主治醫生只看了一眼片子，面色就凝重起來，一張單子刷地開出去，一行人呼啦啦扶著老漢去做全身CT。結果出來時，老漢已經住到了9號床上，和我老爸一個房間。

雖然面色萎黃，老漢的聲音還算洪亮，挺括的黑色中山裝，硬撐著三分精神端坐在病床上，就像趕集走親一樣，和我老爸禮貌有加地聊著家常，無非是家里有幾個孩子，又種了幾畝地而已。

出門去洗水果，在走廊拐彎處，看到老漢的兒女們正眼淚成河地哭呢。肝癌，已經是晚期，醫生也算宅心仁厚：“回去吧，別浪費錢了，不可能有救了。”兩個女兒、一個兒子哭得話都說不出來了。在旁邊看著，也找不到合適的話安慰，我只能同情地嘆口氣，繞過去了。

本以為他們很快就出院，誰知，下午我和爸爸遛彎回來，老漢還在。見了我爸，滿面笑容：“老哥，我的診斷出來了，是膽結石，沒事兒。”看看老漢故作歡顏的兒女，我瞬間明白過來，孩子們這是隱瞞著病情呢。

這種事兒腫瘤病房太常見了。一般那種完全沒救的患者，都會被瞞得死死的。橫豎都是一死，干嘛先讓他被惡疾嚇死。

我和老爸極配合，對老漢表達了羨慕。因為早就知悉我爸是肺癌，所以，從那天開始，老漢這個時日無多的“膽結石患者”，竟然特別照顧起我爸這個沒有半點生命危險的人來。

晚飯時，我們和老漢的兒子一起去地下餐廳，才知道，在他們的再三哀求下，醫生愿意再想點法子。不過，這個法子也不是救命的法兒，最多也就延長幾天生命。

“已經這樣了，干嘛還浪費那錢啊。”自從被診斷出肺癌，老爸對生死的看法一下子豁達了。那個四十多歲的漢子一聽，眼圈紅了：“就算浪費錢，也得留在這里，否則，我們真是沒法接受這個事實……我爸雖然七十多歲了，可還是家里的頂梁柱呢……”

我們才知道，看似羸弱的老漢，還一直罩著整個大家庭。一兒兩女雖然都四十多歲了，可他們多年來一直在外地打工，家里的莊稼和年幼的孩子，全由老漢和老伴兒一手操持。

“我媽有心臟病，這些年我們一直擔心她，誰都沒想到硬朗的爸爸會得這樣的大病……我們家的天真是塌下來了。”面前的中年人扶著飯盆哭得像個孩子，我們的眼中不自覺也有了淚。雖然素不相識，但惡疾面前，即便鐵石心腸的人都不會無動于衷。

住院第三天，醫生再次給老漢做了個檢查，得出一個結論：肝部的毛細血管還算不錯，可以做個介入手術，暫時緩解一下癥狀。老漢的兒女忙不迭地點頭：“做，咱趕緊做。”

術后不久，老漢氣色好了不少。他的床前，那個熱鬧就別提了。兒子兒媳孫女閨女一大堆，這個給老人沖奶粉，那個給老人敲后背，一家人變著法地逗老漢開心。到了吃飯的點兒，閨女兒子爭著去買好吃的。病床旁邊的桌子上，一溜兒擺開各色吃食。其實老頭頂多也就吃得下四五口，可那份孝心，看得人心酸。

癥狀緩解后，老漢興致高起來，開始憧憬著等病好了繼續回去種地的美好夢想。看到他滿臉放光的樣子，圍觀的都不忍直視。

介入手術之后又過了幾天，在醫生的再三建議下，他們家準備出院了。辦出院手續時，有人建議，或者還可以開點中藥。其實，無論中藥西藥，都已于事無補了。作為旁觀者，我們建議他家就別挨這份宰了。老漢的兒子卻堅持要買：“我們不能讓爸爸多心，以為孩子們舍不得花錢。只要醫生推介，哪怕沒用，也一律買。”

在腫瘤病房陪護這段日子，見過了惡疾面前的世情百態，相較于那些一聽到不治之癥四個字就理智附體地自動偃旗息鼓，我第一次明白：生死訣別面前，有些浪費還真是必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