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咱都有病！

劉律廷

在壓力山大的職場上，同僚間早有了潛在的默契，

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才是職場守則。

她是不是有病？

小麥沒料到會在周六約會時也遇到“女魔頭”。

她本在男友陳嘉義供職的心理咨詢室門口等候，門開了，走出一位戴著大沿帽和夸張墨鏡的女士。看不清臉，小麥仍然從身形和氣質上一眼認出對方：是上司Cici。

面對目光躲躲閃閃的下屬，Cici大大方方先開了口：“你怎么在這兒？”小麥強迫自己鎮定，磕磕巴巴地回答：“我，我在等朋友。”

“哦，”Cici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這里的醫生很專業，你一直陪朋友來嗎？”她露出一絲擔憂，“我朋友有點產后抑郁，我陪她來了好幾次了。”

原來是這樣，小麥點頭，然后是尷尬的沉默。幾分鐘后，男友結束工作走出來，她如釋重負迎上前，迫不及待地向上司告別：“我朋友來了，那我先走一步了。”

23歲的小姑娘，剛入職場半年，正是愛打探八卦的年齡。“那是我頭兒，”小麥親昵地挽著嘉義的胳膊撒嬌，“老板的紅人，但是部門里都喊她‘女魔頭，都怕她。”

上海大企業林立，盛產女魔頭一樣的“白骨精”，小麥工作的物流集團里就有各類女魔頭的傳說。可聽別人的故事與自己真遇到一個，感受截然不同。尤其作為職場菜鳥，女上司沒太關注她，可也沒少“虐”她。

嘉義只是聽她說，不搭腔，小麥有點失落，決定拋點更勁爆的消息：“她為了事業，前段時間還去冷凍了卵子。”男友這次終于有了點反應：“你們怎么知道的？”

小麥夸張地嘆口氣，“她自己說的啊，開會的時候說女人不應該為孩子耽誤打拼事業的黃金期，冷凍卵子什么的，可以讓女人想什么時候當媽媽就什么時候當。”

鋪墊了這么久，話題一轉，她終于問出心里癢了老半天的疑問：“你說我們上司是不是與眾不同？她是不是……”小麥吞吞吐吐地說：“她說是陪朋友來，其實做咨詢的是她吧？她是不是，這里有點不對？”前輩曾提過，兩年前公司就有員工因抑郁癥在出差途中自殺，引起軒然大波，從此公司對職員的心理問題尤其重視，甚至關系到升遷。

嘉義沒順著她的話題說下去，他喜歡小麥的單純，但單純不該等于無知：“別人的事，瞎猜干什么？她沒說破，你要聰明點，就該當做什么都沒看到。”

這個秘密，你知，我知

陳嘉義的話有道理，小麥知道自己應該聽進去。可一想到知曉了女魔頭的秘密，即便不能說出去，也讓她按捺不住地隱隱竊喜。

她開始沒法控制自己的小動作。無論是上班時躲在格子間里，還是前往打印室、茶水間路過Cici的辦公室，她總忍不住要往里瞥一眼，觀察上司的舉動，以印證自己其實已篤定的猜測。

也不是所有的偷窺都能及時收回。那次小麥坐在格子間里，直勾勾盯著Cici的辦公室發呆，回過神時，已經和Cici的眼神對上了。第一次，她沒有移走視線，反而壯著膽子笑了笑。

“我當時真的沒想太多，就是條件反射，看到她就討好地笑一笑。”幾天后她在電話里向陳嘉義訴苦，“她真的是太敏感了。”

Cici如何察覺不到時不時射來的灼熱目光。當她有意無意地擦杯子、用化妝棉清潔咖啡杯上的指紋時，每每抬頭，甚至只用余光，都能捕捉到小麥的窺探。而被自己逮住后，小姑娘不但沒有收斂，竟然還沖自己挑釁地笑。

“你不會睚眥必報，但從來有仇馬上就會報。”Cici想起朋友對自己是貶也是褒的評價。她拿起電話，兩秒鐘后，小麥辦公桌上鈴聲大作，拿起聽筒，里面傳來女魔頭的聲音：“小麥，我看你往我這里望了好幾次了，有事嗎？要不來我的辦公室聊聊。”

她抬頭，Cici正拿著電話，沖她笑得別有深意。

不平等的戰爭

小麥的日子自此陷入水深火熱中。女魔頭突然對這個新人“另眼相看”，把這顆本不起眼的“螺絲釘”放在無數項目的關鍵聯接處，負責和各個部門與項目負責人對接。

不停的加班和奔波讓她累得精疲力竭，最倒霉的一次，小麥竟然被指派負責一個百萬元大單的運營方案，熬了幾個通宵拿出一套方案，“不好，重做。”Cici匆匆掃視一遍，就勒令她重做。第二天熬夜拿出兩套方案后，Cici卻漫不經心地指著第一套方案：“算了，還是按照這個來做。”

“這不是擺明折騰我嘛。”茶水間是員工們的八卦交流地，小麥向幾位前輩大倒苦水，“還有上上次，明明是她暗示我去見對方的二把手，可對方根本不甩我。”尷尬誤會百出之后，Cici以恨鐵不成鋼的救世主身姿降臨，從直接負責人手里贏得項目，力挽狂瀾。

前輩們用同情的眼神看她，當初他們也抱怨過Cici的不是，可這不等于他們愿意為小麥“兩肋插刀”，安慰的話、勸她忍耐的話說了一籮筐，沒有一句能真正幫到她——好容易有人吸引了女魔頭的炮火，這些職場老鳥深諳明哲保身的道理。

部門會議上，孤立無援的小麥終于爆發了，在女上司不點名批評“某些員工做事沖動、不成熟”時，她忍不住站起來，沖著Cici大吼：“你就是針對我，想讓我搞砸項目。”會議室里頓時鴉雀無聲，Cici愣了愣，揮揮手，用不耐煩的語氣打破僵硬的氣氛：“我們是一個團隊，讓你搞砸項目我有什么好處？如果你還有什么意見，我們開完會后單獨說。”

同一個戰壕

會議結束，同事們魚貫而出，有人同情，有人漠不關心，有人幸災樂禍。回到格子間，眾人看似進入了工作狀態，只是小麥電腦右下角不停閃爍的私聊窗口顯示了大家難以平息的激動。

在這個部門呆得越久，越明白在Cici手下討飯吃的生存規則，可這些沒有人告訴菜鳥小麥。那些曾經以為是推心置腹的抱怨牢騷，只把她變成了部門負能量的垃圾桶。而這，甚至還不算上是職場的宮斗戲。

“親愛的，你太沖動了。”和她關系最好的Linda第一個跳出來，“你現在有兩條路可走，一條道歉，一條走人。”

我絕不道歉！她起身走進女魔頭的辦公室，想象自己披掛上一層”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壯烈情懷。Cici也別想用穿小鞋的方式逼她主動離職，她有底牌：“逼走我，我就說出你的秘密。”

自以為會讓對方慌張的重拳卻打在了棉花堆里，沒有半點預料中的反應。Cici無視小麥的存在，連續發出一連串工作指令后，才慢慢抬起頭，直直地看著她：“年輕人就是沖動，總覺得是這個世界對不起她。其實我對事不對人，不多吃點苦，怎么成長？”

剩下的話，小麥再也說不出口。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渺小。和自己對這份高薪工作的在乎相比，Cici對自己的心理疾病真沒那么在乎。

“她在乎自己的心理問題，所以才會來我這里就診。”嘉義對小麥遭遇的一切毫不吃驚，“只有當她逃避問題的時候，你的威脅才有用，可她已經能直面問題、做好準備面對苦難，你卻天天疑神疑鬼想去印證什么，心思沒在工作上，被人抓了小辮子是活該。”他不因為哭訴的人是女友就收斂起毒舌本性，“在我看來，你和Cici一樣工作壓力大，共同話題應該很多啊。要不然，你也做下心理咨詢吧？”

嘉義的話看似玩笑，其實為小麥指出一條和解的路。過了兩天，她主動上門找Cici求和。“我最近精神有些問題，所以工作連連出錯，希望你能理解……”可憐兮兮的樣子，一半是裝的，一半卻也是真實的。

Cici“大度”地攤手一笑，“看心理醫生的同事很多，大家都心知肚明，只要不在公司發作、不影響正常工作，就算是上司看出來，也沒事兒。社會壓力這么大，沒病的人才不正常！”

我不怕你知道我去看心理醫生，因為老板不會在意我的這點瑕疵；而且我早就看出你是同類，所以你不用藏著掖著試探我。小麥是聰明人，聽出了上司的潛臺詞：不就是有些強迫癥有點潔癖有點精神緊張嘛，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小麥重重點頭，在壓力山大的職場上，誰逮著別人那點病不放，才是真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