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博輿論場交鋒：博弈與交融

任昌輝 鄭智斌

[摘要]當下的微博空間已分化為各方勢力的競技場，微博輿論場的交鋒隨之上演。本文從輿論場概念界定入手，認為微博輿論場是微博空間中輿論生成與傳播的一種特定時空環境，與現實社會場產生交互作用，是對現實社會的反映與延伸，場內充滿了權力與資本的爭奪。微博輿論場中的博弈是現實社會中觀念、權力和利益等博弈的映射與延伸，然而當下微博輿論場的博弈卻呈現出反智化、站隊化和非理性化等失控現狀。本文對此進行了詳細闡述，并提出了微博輿論場達至交融情境的規范路徑。

[關鍵詞]微博輿論場；交鋒；博弈；交融

[作者單位]任昌輝，南昌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鄭智斌，南昌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

一、微博輿論場的概念分析

場概念最初源于物理學，由物理學家法拉第與麥克斯韋先后提出與闡述，場概念的提出建構了一種不通過直接接觸而產生相互作用的模型。場概念的運用范圍也逐漸超出了物理學科的范圍，并向其他學科滲透，從而催生了內涵眾多的場概念與場理論。

以場域視角觀之，個體行為及其社會關系必然會構建出大大小小、性質各異的心理場和行為場。在社會性傳播領域，參與各方的交流也必然會共構出一個輿論活動的場域，即輿論場。學者劉建明為了說明輿論形成的情形，最先提出了輿論場效應。他認為輿論場是指包括若干相互刺激的因素，使許多人形成共同意見的時空環境，輿論場是輿論形成的條件與空間。構成輿論場有三要素：同一空間的人群密度與交往頻率；輿論場的開放度；輿論場的渲染物和渲染氣氛，即同一空間人們的集結密度與交往頻率越高、空間的開放度越大、空間的渲染力（鼓動氣氛）越強，形成輿論場的可能性便越大。

作為輿論場的典型代表，微博輿論場該如何界定呢？本文結合布爾迪厄的場域理論，將微博輿論場定義為微博空間中輿論生成與傳播的一種特定時空環境，與現實社會場產生交互作用，是對現實社會的反映與延伸，場內充滿了權力與資本的爭奪。

微博輿論場目前已形成五種相互作用而又相互區隔的博弈社群，即政務微博群、媒體微博群、意見領袖微博群、企業微博群和草根微博群。每個大社群內部又分化成諸多小社群，每個社群都代表著相應階層的利益取向，同時又與其他群落保持著互動關系（博弈與交融）。

微博龐大的用戶群以及微博的即時性、裂變式等傳播特質加快了輿論的生成與演變，重塑了中國社會的輿論傳播格局。微博輿論場已成為當下最重要的輿論場，各方勢力正積極搶占微博輿論場，謀求主導地位，微博輿論場的各種博弈也隨之上演。

二、微博輿論場博弈的內涵分析

從本質而言，微博輿論場中的博弈即是現實社會中觀念、權力和利益等博弈的映射與延伸。本文擬從兩個層面對微博輿論場博弈的內涵進行解析：一是以博弈議題的類型劃分，分政治、經濟、文化、空間、思想和象征六大類型進行解析；二是從微博輿論場博弈的現狀入手分析。

（一）微博輿論場博弈的類型分析

1.政治層面：訴求表達與意識宣傳之爭

網絡新媒體的誕生與普及（尤其是以微博為代表的自媒體）極大地拓展了人們訴求表達的空間，公眾的權利意識與參與意識正在覺醒，整個社會的話語環境因此發生了根本性變化。在政治意識層面，民眾對自由表達權的追逐與統治層的意識灌輸的紛爭明顯存在，且在微博輿論場中呈分化擴大之勢。如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檢察院出臺司法解釋定性網絡謠言所引發的民間與官方的博弈，官方為懲治網絡大謠有法可依而出臺司法解釋，而民間則認為司法解釋的相關標準會引發寒蟬效應，損害網民的自由表達權。

2.經濟層面：利益之爭

當市場主體牽涉到利益競爭時，往往積極搶占網絡（尤其是微博）輿論場進而謀求贏得公眾的支持。博弈雙方以公眾的信任與支持為資本去爭取自身利益的最大化，但爭斗雙方常以惡斗的方式去博弈，兩敗俱傷的結局往往不可避免。如糾紛不斷的騰訊與360公司互相指責對方窺探用戶隱私而展開了曠日持久的“戰爭”，雙方都為了謀求公眾的支持大打輿論戰，但其結果卻是兩敗俱傷。

3.文化層面：大眾文化與精英文化之爭

精英（廟堂）文化與大眾（民間）文化之爭由來已久，在傳統時代，精英文化占據著絕對主導地位，民間文化雖發展得蔚為壯觀卻難登大雅之堂。隨著大眾傳媒的勃興與市場經濟體制的確立，大眾文化日漸成為市場的主導力量，而精英文化卻在市場上受到某種程度的冷落與擠壓，因影響力的此消彼長，精英文化與大眾文化紛爭再起。如博友惡搞“杜甫很忙事件”所引發的精英文化與大眾文化之爭，草根博友往往認為惡搞杜甫無傷大雅，而部分專家學者則認為惡搞杜甫是對傳統（精英）文化的褻瀆。

4.空間層面：民間舞臺與主流陣地之爭

微博輿論場往往被喻為民間輿論場，這是因為微博給予了民眾極大的自由表達權與參與權，隨著微博輿論場愈發顯示出其影響現實社會場的能量，民間與主流群體都想占據主導權進而操控社會。但各方勢力或彼此漠視，或對攻互掐，使得本就缺乏共識的群體之間呈現出扭曲的對抗形態。如夏俊峰案引發的民意與黨媒之間的爭論，微博民意普遍認為夏俊峰不該被判處死刑，而黨媒則認為夏俊峰犯罪情節嚴重應執行死刑，雙方通過微博展開了輿論攻防戰。

5.思想層面：個體自由與集權控制之爭

微博輿論場紛爭的根源是不同階層、不同群體的觀念、利益與權力之爭。微博空間最大程度上實現了個人自由（知情權、參與權、表達權、監督權的賦予），但社會管理層（政治、經濟組織）出于社會控制或利益攫取的考慮，常介入微博輿論場予以規制以維護自身權威與利益。如2013年，《南方周末》新年獻詞事件中宣傳部門對媒體的過度干預所引發的個人（新聞）自由與集權控制之爭，博友紛紛聲援支持《南方周末》，呼吁新聞自由，而官方則大面積刪掉有關《南方周末》獻詞事件的博文。

6.象征層面：話語權力之爭

布爾迪厄認為，象征資本是有形的“經濟資本”被轉換和被偽裝的形式，象征資本和經濟、社會以及文化資本之間可以相互轉換。在微博輿論場中，誰擁有話語資本即能主導輿論走向，進而能影響現實。因此，各方勢力都想占據微博空間的話語主導權，為自身贏得經濟、社會與文化資本。如農夫山泉與《京華時報》就農夫山泉執行的產品標準及質量問題展開的話語權力爭奪，隨著事件的發展，雙方都在不斷提供新觀點、新證據，從而謀求輿論主導權。

（二）微博輿論場博弈的現狀分析

1.輿論場之爭的快速化

隨著網絡新媒體的發展，傳統媒介霸權時代得以終結，新媒體圖景下的輿論形成機制也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出現了聚合化、快速化和擴散化的趨勢，這在微博輿論場體現得尤為明顯。微博自主化、裂變式和開放性等傳播特征使信息傳播速度空前加快，也加速了微博輿論的形成與擴散。

一個輿情元素豐富的事件出現（如官民對立、貧富相爭、公眾人物）再加上幾種情緒化的意見，就可以成為點燃輿論的導火索。當某一熱點事件發生時，博友急于表達自己的觀點，站隊抱團匯聚成局部性的主導意見，輿論之爭從發酵、升溫到大規模擴散即可在短時間內完成，但輿論之爭形成的快速化伴隨的卻是顯著的情緒化。

2.輿論場之爭的反智化

當下微博輿論場中的爭論存在著反智化的特點，常表現出反傳統、反主流、反權威的價值取向，盛行貼標簽、污名化、扣帽子的爭論策略。微博輿論場中博弈的反智化不僅僅體現在對知識分子（社會精英）的懷疑或鄙視，如當下的微博輿論場以罵專家為流行、以嘲諷教授為樂事，更為嚴重的是整個輿論場之爭盛行著不問是非、情緒主導與話語狂歡的反智邏輯。

博友在爭論時并不總是以事實與邏輯為依據尋求真知，“而往往試圖用非理性、粗暴的方法，從超越法律的視角做無邊界的判斷，甚至以惡意的、極端的話語呈現”。輿論場中博弈各方自以為掌握著真理而對對立方的觀點嗤之以鼻，常以主觀判斷取代客觀事實，用立場站隊取代辯駁事理。輿論空間被極端和情緒化言論所主宰，理性的觀點與客觀的分析往往被邊緣化。

3.輿論場之爭的站隊化

輿論之爭的站隊化現象由來已久，無論是春秋戰國的百家爭鳴還是清末的三大論戰，抱團站隊已成輿論紛爭的常態。追根溯源，輿論之爭的站隊化源于中國文化中的“深層結構”，即一人必須以由二人（群體）去定義，人的存在只能通過社群來體現，“被罩在人情的磁力場內的中國人，心必然發達于腦，因此往往很愿意參加別人的統戰游戲”。在微博空間，博友因抱團站隊而易被群體氛圍所影響，傾向于迎合群體的意見而無法做出獨立的判斷。

因此，微博輿論場博弈各方都有著鮮明的派別、立場意識，存在著非此即彼、非敵即友的思維。紛爭當前，博友們往往先入為主、預設立場、劃線站隊乃至上綱上線；用立場回應立場，用抱團對待抱團，喜用站隊方式來簡化復雜情境，如對與否，支持與反對等。

4.輿論場之爭的態度不穩定性

博友態度的不穩定性往往更多指向具體事實層面的輿論交鋒，博友由于缺乏理性思考或者外部信息不對稱和信息操縱等原因，其態度因此可能搖擺不定，他們隨著爭論事件信息的變遷而不斷改變自己的立場態度。

在輿論場之爭中，誰的議程設定能力強，哪個問題就會被突出，隨之，民意可能隨時傾斜，輿論可能隨時逆轉，《中國青年報》評論員曹林將之稱為輿論“搖擺率”。如在近些年醫患糾紛中，輿論對醫患關系的理解，幾乎完全受極端個案的操縱，缺乏理性和客觀的認知，基本是在情緒化中搖擺，要么譴責醫生的無良無德，要么譴責患者的蠻橫偏執，而沒有站在客觀立場從整體格局去反思醫患關系。

5.輿論場之爭的無結果化

微博輿論場域下的爭論博弈往往只有破壞性，而沒有建構性，甚至連最簡單的爭論也可能達不成基本共識，已然陷入零和博弈的困境。微博輿論爭論至最后依然是一地雞毛，直至下一次輿論之爭依然是如此周而復始。

當下微博輿論場紛爭的無結果化首先源于爭論各方的立場固化，爭論各方只選擇關注契合自身立場的事實與觀點（如博友多選擇關注與自身價值觀相同或相近的博友），急于證實己方觀點的正確性，同時證偽對方觀點的錯誤性。這種非此即彼下的爭論難以達成相關共識，其導致的是觀點的強化與圈子的封閉。此外，博友喜好將問題和紛爭的根源推向一個抽象的體制，但這種制度歸因無助于紛爭化解，也在某種程度上導致了微博輿論場紛爭的無結果化。

6.輿論場之爭的非理性化

微博空間處處彌漫著非理性之氣，客觀理性的觀點難以吸引眼球，而情緒化、極端化和民粹化的言論才能被關注、被轉發，這往往帶來的不是共識的擴大而是分歧的加深。在匿名缺乏真實線索的環境下，“叢林法則”大行其道，一些博友的言論比較極端，充斥著口不擇言、人身攻擊和輿論審判等話語暴力現象。

微博輿論博弈因同構于微博空間也呈現出相同的感性化、情緒化的態勢，存在明顯的非理性色彩，彌漫著詭辯、謾罵和審判等惡性爭論語態，甚至引發微博約架。在微博輿論場博弈中，良性爭論被消解，語言暴力在滋生，暴力話語與打碎一切的語境日漸凸顯。

總體而言，微博輿論場的博弈現狀并不令人樂觀，微博輿論場博弈的反智化、站隊化、無結果化和非理性化等現狀造成了當下輿論博弈的失控情景，甚至陷入零和博弈的困境。不可否認，微博是現實社會的縮影，微博輿論場中的博弈失控某種程度上同構于當下中國社會的失控，但微博這一承載著無數希望的新興輿論場帶來的不是溝通而是撕裂，沒有凝聚社會共識卻加劇了失控，這點值得我們深思。

三、微博輿論場交融規范的路徑分析

微博輿論場呼喚理性的爭論氛圍，而不是彌散的謾罵情緒。追根溯源，微博輿論場的分化與失控源于社會轉型期下不同人群在基本共識、立場態度和利益訴求等方面存在的分歧，只有構建連通線上線下的協商解決機制，提倡理性溝通與合作性輿論的博弈，才能重塑微博輿論場應有的交融議事規范。同時，應結合社會的合力對微博輿論場予以合理有效的規制，微博輿論場終將到達愈辯愈明的理想情境。

第一，構建連通線上線下的協商解決機制。當下微博輿論場博弈的失控源于社會轉型期社會矛盾和沖突的不斷激化。因此，規范微博輿論博弈達至交融情境的治本之策在于構建連通線上線下的協商解決機制。

首先，社會管理者（包括政府和公民社會組織）應及時解決好線下的種種社會矛盾糾紛，優化社會環境，紓解社會戾氣。同時，社會管理者也應積極介入到線上輿論場博弈中，加強信息公開，學會網絡執政，引導各方通過理性協商解決社會紛爭，如此才能減少對抗，增強合力，才能保證微博輿論場的有序運行和良性發展。

其次，媒介組織在建構連通線上線下的協商解決機制方面也應起到積極作用。在利益多元、矛盾凸顯的社會轉型期，媒介作為社會的守望者，應恪守新聞專業主義原則，通過理性、全面、客觀地報道事實，履行大眾媒介作為客觀報道者與理性發聲者的社會責任。面對當下社會紛爭不斷的現實，大眾媒介應發揮其整合社會的作用，構建連通線上線下的協商解決機制，尋求博弈各方的最大公約數，推動社會紛爭的協商與化解。此外，媒介也應及時調查梳理爭論緣由與發展歷程，平衡呈現爭論各方的主要事實觀點。在新興的微博輿論場博弈中，媒體應重視媒體微博的建設運營工作，爭取通過扎實的調查報道，還原輿論紛爭的來龍去脈，以建設性的態度化解線上線下的紛爭。

第二，提倡溝通理性與合作性的輿論博弈。我國社會亟須提倡溝通理性的議事規則。哈貝馬斯認為溝通理性乃重建人類生活世界理性化的基礎，是人類尋回自我尊嚴和意義價值并邁向理性社會的先決條件。當下微博輿論場充斥著侮辱謾罵、人身攻擊和輿論審判等話語暴力，這顯然不利于理性輿論的形成。社會首先應重建基本的社會共識，培育社會的溝通理性思維。基于社會共識及溝通理性思維下的輿論博弈將求同存異，尋求社會的最大公約數，將有助于共同認識的達成與矛盾的消弭。其次，社會應消除源自歷史的負面文化基因，如滿懷惡意的溝通習俗、審判語態及其反文化立場（杜駿飛語）。對于歷史負面文化基因，我們應盡力消除，從我做起，培育包容多元、容納異見的理性爭論思維，達成建設性溝通的共識。

當下微博輿論場中的語言暴力和對攻互掐帶來的是零和博弈，因此，社會亟須提倡合作性博弈的觀念。合作性博弈意味著契約底線意識和妥協寬容精神的達成，只有不同階層之間既能競爭交鋒又能溝通合作，求同存異才能擴大共識，凝聚和構建出適合今天中國國情的主流價值體系。唯有這樣，微博輿論場才稱得上是真正的建設性更強的公共空間。

第三，凝聚社會合力，規范微博輿論博弈。從廣義層面而言，規范微博輿論博弈達至交融情境也需要凝聚社會合力，如政府法規規制、意見領袖引導、技術管理和博友自律等。

政府應加快網絡立法建設。微博空間不是法外之地，微博輿論之爭應“形成先驗性的法律規定，不管是爭論還是批評，都應在法律界限內行事”。而當前我國的網絡法律體系滯后，未能形成完整有效的網絡侵權法律規范。網絡法規的缺失與滯后使網絡（微博）空間呈現出泥沙俱下的亂象，謾罵、人身攻擊等暴力話語屢見不鮮。因此，相關部門亟須立法予以規制。

微博意見領袖作為社會中堅力量應具有理性、客觀中立的特質，不隨波逐流，人云亦云，在爭論中堅持以事實與良知為立場，主動承擔相應的責任與義務。在輿論多元、眾聲喧嘩的時代，意見領袖應積極發揮其引導作用，控制發言的負面情緒，傳播富有理性與建設性的意見，引導公眾回歸到理性爭論的軌道中，助推事實的澄清與糾紛的化解。

微博空間作為一個高度開放化與技術化的場域，技術化管理也是必要手段。如新浪微博運營方聯合博友共同制定了新浪微博社區試行公約，對違規博友實施了諸如刪除內容、禁言和封號等措施，但與此同時也需把握好滿足公民言論自由權與遏制絕對自由主義的度。

自律意識的養成有助于博友在參與網絡紛爭時保持客觀、理性態度，避免情緒激化。微博空間呼喚理性平和的爭論方式和寬容協商的心態，博友須加強公民精神和自律意識， 培養爭論的底線共識，即達成尊重多元、包容差異和遵守規則的議事共識，以理性文明爭論取代話語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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