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燒的紅頭巾

童樹梅

野樹嶺小學被層層大山包裹著，說是小學，其實只有兩個班，一個班是五年級，一個班是六年級，一共38個孩子，低年級的孩子則在各自的村小上學，等上五年級時再轉到這兒來。

一晃韓宏來到這兒做教師幾個月了，兩個班的課程全由他一人擔任，教學重而累，所幸孩子們清脆的讀書聲像股清泉，不時滋潤他疲憊的心田。更重要的是村民十分尊重他，所到之處大伙都笑臉相迎。可他還是從最初的激情和浪漫中漸漸平靜下來，大山的孤寂和貧窮已越來越讓他難以忍受了。

好在已退休的老教師周樹懷經常過來幫助他，幫他輔導孩子，和他聊天下棋，幫他解決一些實際問題。周老師扎根野樹嶺一輩子，現在太老了，一身是病，實在教不動了，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下來。

山中日月漫長而平靜，就在這時發生了一件大事：周老師因為突發隱疾，走了。已是初冬時節，周老師臨終前拉著韓宏的手，吃力地說：“下雪前一定要給那8名同學各買一條紅頭巾……”

周老師說完這句話就走了，望著他空空如也的家，韓宏不禁一陣茫然，難道將來自己也要這樣度過一生嗎？

周老師口中的8名同學韓宏是知道的，他們的家都在山那邊，每天早出晚歸上學放學，中午就在學校隨便吃一口。周老師讓買8條紅頭巾干什么用？可能是怕孩子們在寒風中來回趕路受了涼吧。

時間飛快，天越來越冷了，這天天氣預報說夜內將下大雪，韓宏一個激靈，想起周老師的話來了。他忙安頓好學生，然后徒步向山外鎮上走去，只有鎮上才有東西比較齊全的商店。途中翻過兩座山，又萬分驚險地溜過一條溜索橋，韓宏終于來到了鎮上。

可是一大圈逛下來，他發現紅頭巾倒是有，但太土氣了，全是農村老大娘扎的那種，孩子們戴上肯定相當難看。主意拿定，韓宏便買了八條顏色各異五彩繽紛的頭巾，男同學就戴藍的、黑的，女同學就戴紫的、粉紅的，男同學一定會感到很帥氣，而女同學肯定會尖叫，誰說山里的孩子就不能玩一把時尚呢？

不出所料，當8名同學戴上這么好看的頭巾時，果然尖叫起來，一時間又是打又是鬧的，一張張小臉激動得通紅。望著他們蹦蹦跳跳走遠的背影，韓宏的心里甜滋滋的，像喝了蜜。

一夜醒來推門一看，嗬，滿世界的銀白，亮得晃眼，果然下了一夜大雪！可是，當8個學生中那個叫曉梅的女同學來到教室門口時，韓宏不禁愣住了，曉梅的頭上扎了一條難看的臟兮兮的紅頭巾，一定是她媽媽或者奶奶的。

韓宏不禁問道：“曉梅，我昨天發給你的粉色頭巾呢？那條沒有這條好看嗎？”

曉梅聽了怯生生地說：“我爸媽說了，粉頭巾不合用，非要我戴紅頭巾，我爸媽還說，韓老師要是不明白，看一下山坡就知道了。”

野樹嶺小學建在一座較高的小山上，站在教室門口，曉梅所說的山坡盡收眼底，那是8個孩子上學的必經之路，他們的家就在山坡那一邊。

韓宏聽了曉梅的話心中詫異，便展目一看，正看到那厚厚白雪覆蓋的山坡上稀稀落落地座落著幾戶人家，其間有幾個小紅點在蠕動，往學校這邊而來，仔細一數，正好7個，是那7名同學，而蠕動的小紅點正是他們頭上扎著的紅頭巾。

曉梅又說：“聽爸媽說，周老師每年都要自己掏錢給新入學的同學買大紅頭巾，之所以買紅色的，是因為紅色醒目，在刮風下雨下大雪的天氣里，周老師站在教室門口能一眼看到，如果有同學不小心跌倒摔傷，周老師就會及時跑過去救治。爸媽還說，幾十年來，周老師不知背過多少同學……”

原來如此，可不是嗎，在白雪的映襯下，紅色的頭巾就像火把一樣，分外扎眼。

韓宏癡癡地看著，忽然想起一個問題，便問曉梅：“那山坡那邊，周老師看不到，怎么辦？

曉梅說：“那也不怕的，那邊的山坡一路上都有人家，他們見到紅頭巾，便會目送我們來回的，只要發現意外，他們也會像周老師一樣幫助我們。”

就在這時，山坡上有一個紅頭巾滑倒了，韓宏瞧得真切，立即邁開大步跑了過去，像當年的周老師一樣……

可是，放晚學時韓宏犯愁了，因為雪越來越大了，而且天色黑得出奇得快，剛剛還明晃晃的天，一眨眼的工夫便天昏地暗，這樣一來即便是紅頭巾也不管用了。這可怎么辦？如果任他們走，他們的家并不在一處，實在危險。

唯一的辦法是，自己一個一個地送他們回家。

一聽老師要送，曉梅笑著說：“老師，不用送的，因為我們會有更大的紅頭巾，不信您就瞧著吧！”

孩子們的樣子看上去自信而固執，可韓宏哪里放得下心，當即不由分說，領著他們一起翻越山坡。

這時風更猛、雪更大，夜色越發深黑，紅頭巾看上去一片暗黑，根本不管用，山道也是隱隱約約的，全憑山道兩旁的小樹才分得清路在哪兒，這些小樹也是周老師當年一棵一棵親自栽下的……可千萬不能走偏了，韓宏心里正緊張，忽然眼前一亮，頭頂上方有個小紅點在閃爍。

抬頭一望，那山坡上的小紅點就像打火機的光芒一樣微弱，轉眼間放大起來，在暗夜的映襯下顯得分外火紅、溫暖，再然后，又有好幾朵大紅花一樣的火焰依次燃燒起來，一時間腳下的山道歷歷分明。

那是村民們自發點燃的火把，一個接一個地盛開，綿延而上，一直延伸到山頂。

韓宏和同學們一下子歡呼起來，個個大步奔跑著，可是韓宏心里還是隱隱擔心，這邊的山坡倒是看清了，可那邊的山坡更陡更長，又怎么個下法呢？

當和8名同學喘著粗氣爬上山頂時，韓宏一下子驚呆了，只見眼下的山坡上星星點點，一簇一簇的全是火把在燃燒，就像盛夏夜幕上的滿天繁星，更像是照亮旅人的夜航燈。

不，這些火把是孩子們的紅頭巾在熊熊燃燒，徹底照亮了夜空，是村民與野樹嶺小學、與周老師多年來形成的心靈默契，是他們對老師、對教育樸素而無聲的渴望，是對孩子們愛的接力。

韓宏傻傻地看著這世上最美最炫的一幕，一時間心里燙得不行，剎那間他覺得自個兒與大山再也分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