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琳·斯塔夫斯基
今年54歲的一位銀行職員在約40歲時因為一次突發(fā)心肌梗塞差點喪命。他的心臟已經(jīng)無法再恢復健康,他需要一顆新心臟,然而他必須等待。那段時間他仍在工作,每天晚上都收拾好自己的辦公桌。“如果明天我就要離開這個世界,那么今天我必須把該做好的都做好。”他說。他總是隨身帶著兩部手機,以防沒有接聽到電話,錯過了生機。2007年夏,電話終于打來:他獲得了一顆捐贈的心臟。手術一年后他寄出了這封信。
給有可能會希望收到回音的那家人:
我一拖再拖,總是害怕說出的話不合適。今晚我又失眠了,耳邊憑空響起聲音,仿佛來自天際。我馬上起床,開始寫信。現(xiàn)在我坐在這里,半夜12點40分,懷著敬畏的心情給您寫這封信。時間已經(jīng)過去快一年了,這一年來在我的胸膛里跳動著的心臟,來自一個我非常熟悉的陌生人……有一點是我確切知道的:他有一顆好心臟。
我常常問自己,他是怎樣一個人?
生活在怎樣的環(huán)境中?他和我一樣有老婆有孩子嗎?此外還有成千上萬其他我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回答的問題。我常常會想起您,實際上每天都會,尤其是晚上當我躺在床上,期待著第二天的到來時。我向上帝感謝這個奇跡。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我都會珍惜這個禮物,努力讓它健康舒適地待在我的身體里。
接收到這個禮物的幸運兒衷心問候您
附言:任何時候收到回信,我都會很高興。
2008年以來的每個圣誕節(jié),這位銀行職員都會寫一封信寄出。數(shù)年來他一直沒有收到回音,但是捐贈者家屬通過德國器官移植基金會轉達給他:他們非常愿意繼續(xù)收到他的信。就這樣一共持續(xù)了6年。直到2014年秋,他終于收到了一封回信。
親愛的我家人的心臟受捐者:
您好!我不知道我可否告訴您這顆心臟來自我的哪位家人……但是我很愿意談談,他(她)是多棒的一個人……我每天都在想念他(她)。知道您過得很好,這給了我莫大的安慰……我非常珍視您寫給我的信,會好好保存它們。
祝好
附言:我衷心祝愿您健康長壽,也希望能繼續(xù)收到您的信。
對于捐贈者的家人而言,回信也是一種解脫。“現(xiàn)在我很后悔這么久之后才回復他。”她說。她還想繼續(xù)寫信。
一位母親決定在其36歲的女兒去世時捐獻她的器官。后來她得知,一位受捐者手術后仍然去世了,但是不久她也得知獲得女兒肺部的一個年輕人活了下來。2013年9月,她寫給他和他的家人這些句子。
親愛的陌生的家庭,親愛的器官接收者:
……當我開始思考該給您寫些什么時,我突然明白,我該寫寫我失去的最愛的女兒。
她是我的獨生女,在一個關系親密的家庭中受到良好呵護地長大,也是我父母的第一個孫子女……童年的她是一個樂觀、愛笑的小女孩……少女時期變得非常自信、獨立。中學畢業(yè)考試前不久她過了18歲生日,決定不再上學。雖然遭到我們的強烈反對,她仍然自作主張退了學。對于我們所有人來說,這當然是場災難,但她堅定地走自己的路,開始接受商務管理人員培訓,這就是她的目標——和媽媽做一樣的工作。
她的開朗和知足即使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天也沒有消失,那是2011年9月7日……當時,我的女兒和她的朋友下班后一起去她公寓附近的運動場鍛煉,快到晚上8點時,她回家了,去鄰居家詢問,她第二天去買飲料是否需要給他們也帶一點。他們閑聊起來,一起看老照片。這些照片可能非常有趣,逗得他們開懷大笑。然而就在這愉快的時刻,我的女兒突然手捂頭說:“我頭暈。”她摔倒了,頭撞到桌子上,一動不動地躺在那里……
我知道女兒的愿望,因此毫不猶豫地決定捐獻她的器官。
衷心問候您一家人,尤其是您的兒子,希望他身體健康,擁有快樂、知足的一生。
這位今年59歲的母親非常愿意認識這個年輕人。“但是我不知道,如果這是被允許的,我會不會真的有勇氣。”她說。
一個40多歲的女人患有肝病。在新生活開啟的那天早上,她感到身體非常不舒服,疲倦而虛弱。“今天太不幸了,不會有人打電話過來的。”她想。然而下午2點電話響起:“請您準備好。”
晚上躺在病床上的她聽到帶來肝臟的直升飛機的聲音。2013年,手術一年后,她寫下了這封信。
親愛的家屬:
我想介紹一下自己,我是個40多歲的年輕女人,職業(yè)是工程師,已婚。我熱愛我的工作,也愛和我一起共患難的丈夫。2006年我得知我患有遺傳的肝病,到2012年我清楚地知道一切都無濟于事了。不久,我知道將有個人為我奉獻無價的肝臟來拯救我,而他卻將失去他的生命。
自2012年6月的那天起,我每天都在為您親愛的家人祈禱。自那天起,他在我心中占據(jù)了一個固定的位置,我欽佩他和他家人的勇氣,他們都擁有慈善的仁愛。
我還記得,那時我充滿感恩地想象即將到來的手術:醫(yī)生會取下我的器官,它在這么多年的時間中拼盡了全力,然后植入一個新的,它幾個月前才確定屬于我,將成為我身體的一部分。我平靜地等待了15個小時,直到周六凌晨5點接受手術。周日我醒來,很高興還在這個世界上。我又能騎馬和跳舞了!我所有的朋友都很驚奇,在這樣的一次移植之后,一個人可以變得如此健康!
我想再次感謝您做出這個充滿愛意的決定。
您幸運的器官受捐者
這個女人并沒有期望會收到回信。
她只是想告訴他們,她是如此開心。幾個月后,她看到了這封來自捐贈者妻子的信。
非常尊敬的孩子:
請原諒我這樣稱呼您,但是如果不知道名字,確實很難有禮貌地、正式地寫稱呼,而我實在不愿意用“親愛的器官受捐者”這樣的叫法……
我的丈夫在2012年9月因動脈瘤破裂而腦出血……在那之前不久我們還一起坐在花園里喝咖啡,那是他非常喜愛的一個花園,他還計劃種點什么,而且我們還準備3周之后度假。直到下午為止,那天都是個美好的周日,然而不久我的丈夫抱怨頭疼……深夜我從醫(yī)院重癥病房開車回家,知道自己將要面對全新的生活……
兩天后,醫(yī)院方面宣布他腦死亡,有人問我器官捐獻的事。我非常自然地說了“好”,就在那之前不久,媒體曝光了捐獻器官分配的丑聞,我的丈夫和我一致認為,這會引發(fā)人們的不安,對急切等待獲得捐贈器官的人們來說非常不利。
常規(guī)檢查結果表明,我丈夫的其他身體器官完全健康,這樣一共6個人有了重生的希望……您不需要感謝我,我已經(jīng)從這個決定中得到了很多回報,無論重來多少次,我的選擇都不會變。
請您善待您的肝臟。另外,我很高興您又能跳舞了,我的丈夫也喜歡跳舞,他也很擅長。我當著一個朋友的面打開了您的信,一個人讀信讓我有些害怕,不管怎樣這有點像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信件。但是事實證明,一切并不糟糕,那之后我們甚至笑了起來,想著您是否已經(jīng)注意到,您變得千杯不醉了,因為我的丈夫特別喜歡歡聚,他是一個非常熱愛生活的人。現(xiàn)在請您享受您生活的每一天,我希望這樣的日子還有很多很多。如果您想和您的捐贈者相遇,就喝杯不加冰塊的烈酒吧!
衷心祝福您
145817號捐贈者的妻子
這位捐贈者的妻子如今56歲。從她收到肝臟受捐者的那封信時起,就一直想著該怎么回復。一想到好句子,她就寫在一張小紙條上。于是,很多小紙條的內容鑄就了這封信。
所有這些信件都不是直接寄給捐贈者的,它們最初都是到達安妮·貝蓓爾·布拉斯·艾斯手中。她打開它們閱讀,涂掉某些信息,例如姓名、住址以及其他可能泄露寫信者身份的信息。她撥通收信人的號碼。“我們收到了一封給您的感謝信,您想接收它嗎?”布拉斯·艾斯是唯一一個認識雙方的人。作為德國器官移植基金會的協(xié)調員,她負責照料黑森州、萊普州和薩爾州器官捐贈者的家屬。她和重癥病房里的家庭談話——當一位母親或兒子生命消逝,其肝、腎和肺卻還能繼續(xù)工作時,她就開始詢問家屬的捐贈意愿。只要他們愿意,她就和他們保持聯(lián)系。
幾乎所有家庭都提出了這樣痛苦的問題:當明顯存在器官捐贈丑聞時,是否還應該捐贈母親的心臟?現(xiàn)在這顆心臟怎么樣了,它在誰的胸膛里跳動?而當布拉斯-艾斯和受捐者一方交談就會發(fā)現(xiàn),他們多么希望能夠親自表示感謝。
但是《德國移植法》禁止捐贈者和受捐者認識。布拉斯·艾斯覺得這很好:“這能保護雙方。您想象一下,受捐者的感謝可能讓想要安靜懷念逝去親人的捐贈者家屬不得安寧。”這些信件是種妥協(xié)。它們讓雙方更加親近,卻不會違反其匿名性。但是迄今為止,并不是所有捐贈者和受捐者家庭都知道可以寫信。在確定“匿名性規(guī)則”的《德國移植法》中,并沒有寫明這一條。
在過去的5年中,布拉斯·艾斯一共轉交了186封來自器官受捐者的信,只有17封收到了回信。全德國范圍內的數(shù)據(jù)不明。現(xiàn)在一些并未收到來信的捐贈者家庭也開始寫信了。他們都需要等到一段時間之后才有勇氣拿起筆,平均在移植手術做完4年之后。有些器官受捐者每年都會在他們重生的日子寫信,盡管他們從來沒有收到過回復。
(凌浩薦自《海外文摘》)
責編:小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