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舌頭

黃華明

長壽縣的龍廚師擅長做一道叫“香舌頭”的名菜。很多人慕名而來請他去做香舌頭，他忙不過來，于是定下一個規矩，只在每月初八這一天做一道香舌頭。

這年，本縣的張員外老來得子，他特地請龍廚師去做香舌頭，給兒子置辦滿月酒。他高興地說：“我不但要請龍廚師在我家吃住一個月，還要再賞給他五兩銀子。”

宴席結束后，龍廚師在張員外家里吃住了一月。這天，龍廚師拿著五兩賞銀回家。當他走進一個密林時，突然跳出一個蒙面人攔住了他。龍廚師趕快拿出五兩賞銀，顫抖著說：“好漢，我就這些錢，全給你，請你行個方便……”

驚慌中，龍廚師發現蒙面人拿刀的手有六只手指。蒙面人取了銀子后，突然用刀背對準龍廚師的腦袋狠狠一擊，龍廚師就倒地不省人事了。

一個叫何生的年輕人路過時發現了龍廚師，便將他叫醒，帶回家休養。何生對龍廚師說，他是從外地來討生活的，父母親都去世了，就剩下他一個人。龍廚師就決定收下他做義子，以后兩人相依為命。

從此以后，龍廚師身體大不如前，他便立下誓言，今后再也不上門為人做香舌頭了。

當地百姓知道后，都很惋惜，也為龍廚師鳴不平，都說要何生去報官府，捉拿那個有六個手指頭的兇手！當天，何生就到長壽縣衙門報了案。

幾天之后，右手長有六個手指頭的張員外因為有重大嫌疑，被官差們捉去了。盡管張員外死不承認是他搶了龍廚師，但沒有誰來證明他無罪，后來他冤死于牢房中。

轉眼三年過去了，龍廚師真的沒再做過香舌頭。他帶著何生做些普通的菜式，小日子過得平平穩穩。

這天，新任縣令陸光宗被調任到了長壽縣。他一來，就花兩天時間看完了前任辦理的所有案卷。

第三天，他身穿便服在長壽城內閑逛，碰巧聽到百姓中正在傳說一件事，于是乎他不動聲色地回到了縣衙。

吃晚飯時，陸光宗問文筆師爺趙淳厚：“聽說本縣的龍家溝有一個姓龍的神廚，他有一道秘不相傳的名菜叫香舌頭，可有此事？”

趙淳厚笑逐顏開地說：“陸大人來我們長壽縣當父母官，算是來對了！雖然三年前龍廚師就不再當廚師了。不過，他收下的一個徒弟學會了做香舌頭。三天之內，我就讓陸大人吃上香舌頭。”

陸光宗說：“好啊，那么我就等著享受口福了。”

這天，何生去新市趕集，偶然聽說了新縣令要吃香舌頭的事，便趕忙回家向龍廚師講了情況。

龍廚師嘆道：“我立下誓言，不再做香石頭，所以不能去給縣令做菜。看來，我只有將做香舌頭的方法教給你了，你快去新市場買一個新鮮的豬舌頭，我馬上教你！”

做香舌頭特別講究豬舌頭要新鮮，剛殺了豬取其舌頭那是最好。何生去新市場，買到了一個很新鮮的豬舌頭，趕忙往家里走。

龍廚師在家里早就做好了準備工作。何生拿回豬舌頭，龍廚師馬上就開始教何生制作的方法了。第一道工序是一泡除涎。龍廚師把豬舌頭投入到一小盆熱水中泡了起來。過了一個時辰，龍廚師就叫何生在小盆中把豬舌頭用力搓洗，盡量把舌頭上的涎水洗干凈。

第二道工序是二蒸過熟。龍廚師把豬舌頭平放在案板上。他用修長的指甲挖了一指甲蓋鹽，在豬舌頭上畫了一豎一橫兩條鹽線。接著，龍廚師用菜刀將整個舌頭切為不大不小的24塊，并且不能讓任何一處有斷開，必須連在一起，隨后把豬舌頭平放在蒸籠里，加火蒸上一段時間，火候掌握在讓豬舌頭五成熟就出籠。

第三道工序是三酥上色。龍廚師先把足夠多的菜油燒得快沸騰，后用鍋鏟把五成過熟的豬舌頭托起，往油鍋里浸入油，向前一送又一收。就這樣一個來回，不能復二。只聽得一陣子油炸響，有香味撲來，弄得鍋臺煙氣彌漫。撈出豬舌頭，就見到其炸酥出一片油黃了，再往豬舌頭上加了配料。端上桌，一抽鼻子，奇香無比，回味無窮！

何生吃上了夢寐以求的香舌頭，又學到了怎么做香舌頭，心中高興極了！

第二天，何生就到了衙門。文筆師爺趙淳厚把何生引見給陸光宗。陸光宗向趙淳厚一擺手說：“你去吧，就留下何生。我要看看他是怎么制作香舌頭的。”

趙淳厚走后，何生說：“陸大人，做最上品的香舌頭需要現殺豬，取最新鮮的豬舌頭。”

陸光宗說：“這不難，馬上去叫屠夫殺一只肥豬取其舌頭就是。”

一個時辰之后，一個官差將血淋淋還帶有熱氣的豬舌頭給何生提來了。何生把豬舌頭放入準備好的熱水中。一個時辰后，何生認真地把豬舌頭清洗干凈了。

但何生在做第二道工序時出了岔子。他投在豬舌頭上的鹽，是極不均勻的一片，根本就不是一條直線。他只得用手指去將那些鹽粒擺弄成了大致的十字。他在用刀切豬舌頭的時候，也出了岔子，不是24小塊，而是22小塊。何生心想，多一塊少一塊問題不大，便將豬舌頭放入蒸籠加火了。

何生做第三道工序的時候，也是按照師父所說，用鍋鏟把五成過熟的豬舌頭托起，往油鍋里浸入油，向前一送又一收，可他發現油炸的響聲很小，而且沒有多少香味撲來。撈出豬舌頭，見到炸酥出一片油黃了，他才放心了。

何生再往豬舌頭上加配料端上桌，一抽鼻子，竟然還是一點香味也沒有！可他還是故作鎮定地對陸光宗說：“陸大人，請您品嘗香舌頭。”

陸光宗就用筷子夾了一塊送入口中吃起來，接著又吐出來大怒道：“你嘗嘗，這是啥味道？”

何生嘗后，心中一驚，怎么與師父做的香舌頭差了十萬八千里！別說香，就連一點鹽味也沒有啊！

“給我拿下！你為什么要欺騙本官？”陸光宗發話后，官差立馬上來將何生制服。

“何生，張員外是如何死在牢房中的？如實招來免你不死！”陸光宗問道。

原來，陸光宗到長壽衙門那天，趙淳厚為他接風，雙手捧杯敬酒時，陸光宗發現趙淳厚的左手有六個手指，當時他并沒多想。當他讀前任處理的案卷時，發現搶劫龍廚師的人也是六根手指，便起了疑心……

這案子陸光宗覺得可疑，張員外真心給了龍廚師五兩賞銀，他怎會又在途中去搶回來呢？陸光宗在逛市井時，聽到百姓說張員外死在牢房中，就不動聲色回到衙門，晚上向趙淳厚提起香舌頭的事。趙淳厚說，三天之內能夠讓他吃上香舌頭。見趙淳厚這么有把握，陸光宗就知道趙淳厚與何生不是一般關系，就有心要查一查這個案子了。

何生嚇得不行，只好把自己知道的事全部說了出來。

何生揭發說，趙淳厚有個表弟，向張員外低價買了100畝良田，錢付了一半。張員外得了一個寶貝兒子后，覺得家業有人繼承了，不想將田地賣掉，便以對方沒有按期付款為由，打算不賣那100畝良田了。

趙淳厚的表弟好說歹說，張員外只答應賣地50畝。為這事，表弟找上了趙淳厚。他說：“如果表哥你設法讓姓張的不變卦，那么我就送50畝良田給你。”

趙淳厚動心了，去找心腹何生，讓他去龍廚師那兒等待機會學藝。三年前的那天，趙淳厚帶何生去那林子，等到龍廚師從張員外那里歸來……

在趙淳厚的策劃下，張員外在牢房中得到了一張紙，那是他收到出賣50畝良田的得銀收條，讓他親筆簽字。張員外一看，氣得撞壁而亡。

最終趙淳厚被關進大牢。何生因揭發趙淳厚有功，在公堂上只挨了五十大板思過了事。

陸光宗把龍廚師叫到縣衙門來，沒有忘記要吃他親手做的香舌頭。龍廚師說：“還讓何生做吧。這一次，他準行！”

在陸光宗的親眼監視下，何生同前次一樣，對做香舌頭的三道工序沒有半點馬虎。結果，何生做出來的香舌頭，與師父做的香舌頭一樣奇香無比，回味無窮。這是怎么回事？陸光宗和何生頓時面面相覷。

龍廚師這才說：“在所有的調味品之中，鹽是最重要的！每一道菜加多少鹽，又是最難掌握的！在做香舌頭的第一道工序里，我暗中在那熱水中放了足夠的鹽。那樣把豬舌頭浸泡一個時辰，鹽水就到了舌頭的里面去了。用手指甲殼挖鹽弄成十字，只是裝裝樣子，掩人耳目而已，你們想啊，就那點鹽能讓一個舌頭有足夠的鹽分嗎？”

陸光宗聽了，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