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上秋

一片樹葉從高空飄下,落到地面后繼續翻轉爬行。它的狀態不由自主,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一下子,它的爬行被一只腳踩住。這是一只女人的腳。女人坐在石墩上,兩只腳隨時捕捉著川流不息的樹葉子。
女人坐著的位置位于平安里小區的胡同口,順著胡同朝里走,曲里拐彎都是平安里的居民。平安里外面的人都行色匆匆,他們對胡同口石墩上坐著的女人視而不見。平安里的居民就不一樣了,不管男女老少,他們的腳步盡管也朝前邁著,但目光都不約而同地瞄向女人的后腰。他們很渴望有新的發現,然后在茶余飯后添油加醋眉飛色舞地講與人聽。好幾次,平安里的居民有人看到女人的屁股后面露出明晃晃的刀尖。這把刀因為捅過人,顯得過于著名。他們善于捕風捉影,有幾次有人說看到了刀尖卻被另外的人給予了堅決徹底的否定。不管女人是否真的習慣帶刀,她拿刀捅過人確是事實,公安機關都出面了。這個假不了。
楊大爺從外面回來走到胡同口,手里掂著兩棵大蔥一塊豆腐和一把上海青。他走到女人跟前停住了腳步。這和年輕人有些不一樣。年輕人遇到熟人打招呼腳步是不停下的,他們精力旺盛習慣邊走邊說。上了年紀的人一心不能二用,他們說話的時候必須停下腳步。楊大爺站立著和女人招呼,回家煮飯吧,有風,別涼著。女人“哦”了一聲,女人還順帶笑了一下。女人的笑內容豐富,看上去卻有些虛假。楊大爺沒有工夫閑聊,他的一句話得到回應之后就開始挪動腳步,穿行在曲里拐彎的胡同里。直到楊大爺的身影消失,女人才起身回家。
回到家的女人和其他家庭主婦一樣,做飯、洗碗、洗衣服、整理家務,有時也帶帶外孫女。外孫女上幼兒園以后,女人一個星期里有五天游手好閑的時光。這時光說不清好還是不好。
女人年輕的時候是個美人,這個楊大爺、老孫頭和死去的丈夫老張可以作證。他們年輕的時候個個都是平安里的風云人物,他們意氣風發、風流倜儻。他們對美的追求目標出奇地一致。這就麻煩了,三個人經常為了追求這個女人打得不可開交。直到女人和那個死去的丈夫老張走進洞房,這場新版的三國演義戲劇才算落幕。
女人平日里很少出門,丈夫老張在世的時候還能隔三差五去逛逛商場和附近的公園,九年前老頭一頭栽倒死了,對她打擊很大,商場啊公園啥的,就很少去了。兒子帶著媳婦孩子定居了美國,幾年不回來一趟,倒是寄來不少匯款單。平日里經常打電話讓她出去轉轉。女兒小容在中心醫院是護士長,她從保健的角度也經常鼓勵老媽到處走走。但是,自從發生那次捅人事件之后,他們再也不鼓動老媽出去了。女兒小容在房前開了兩張席子大的一塊地,女人的一年四季就拴在這塊地上了。
女人不外出是因為她害怕被傷害,她說她每一次出門都會受到傷害。這讓人很不好理解。一個年已六旬的女人,財窘色衰,好好地走在路上,何來傷害。但確確實實還是被傷害了。
那是2007年的5月27日,這一天是女人59歲生日。女兒小容早起說媽你今兒個生日做點好吃的吧,說完就風風火火上班走了。女人也覺得應該比往常有所改善,但對于吃什么陷入困頓。最后她決定吃火鍋。這火鍋不是女人愛吃,是女兒小容愛吃。父母的生日其實是兒女們聯歡改善生活的日子,老人能吃多少。于是女人就坐上了公交車,去農貿市場采購。這天陽光明媚,野外已經有夏天的影子了。年輕人都跑到了季節的前面,他們甚至穿起了短袖。上了年紀的人總是慢半拍,他們把自己包得很嚴,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才從寒冷的季節過來。他們的衣著暴露了他們的弱不禁風。臨近10點鐘的時候,夏天突然闖進了車廂,男女老少一下子有了火燒火燎的感覺。穿著短袖的小年輕們手拉著吊環得意洋洋,搖頭晃腦。那些裹得嚴實的人開始顯得焦躁不安,他們表情局促,一只只手小心翼翼地伸向前胸,把第一個扣子打開,解放自己。女人也這樣做了以后感覺清爽多了,她開始盤算一會兒都買些什么。
應當說,公交車里到這個時候為止是溫馨的,和諧的,但是幾分鐘之后,一切都變了。
女人思想里全是菜。必須有一袋羊肉卷,再配點海帶絲、香菇、豆腐青菜,還需要點什么呢?這時候一個50歲上下的中年婦女站在頭頂打電話,口氣是和家人商量著吃什么。本來在公共場所打電話也沒什么,但是她的聲音很大,讓人很不舒服。不舒服的女人動了動身體,可是座位就那么大,聲音又是那么的嘹亮和廣泛,她無處可躲。無處可躲的時候人的內心會產生焦慮。腦子里的菜和這個聲音攪合在一起,就成了一盆豬食。一股厭惡感從心里涌到嗓子眼,壓制不住。女人一直在忍,她以為這個電話會馬上結束,偏偏這個中年婦女不吝惜電話費,不但沒有馬上要結束的意思,而且唾沫星子像秋雨后的樹林,淅淅瀝瀝的,落到了女人的身上頭上。女人忍無可忍了,她起身奪下中年婦女的手機摔到了腳下。中年婦女一蒙,隨即氣急敗壞。中年婦女說干什么干什么?!中年婦女的怒氣沖沖調動了她有力的雙手,女人怎么也沒想到她乳房的上部會被一雙憤怒的手掌迅猛撞擊,女人的輕敵遭致了慘痛后果,她砸到兩個乘客后仰面倒下。整個過程也就幾秒鐘,用文學語言講就是一瞬間。滿車廂的人還沒看清是怎么回事,戰爭就結束了。對大多數人來說,這場爭執具有突發性和隱蔽性。完全是非傳統性質。它打破了以往矛盾發生的規律,改變了人們頭腦里固有的由吵到罵再升級發展到武力決勝的印象。對于一向喜歡熱鬧的人們,毫無觀賞性。
女人的59歲生日是在醫院度過的。她的左小臂骨折,醫生說至少要住20多天醫院。
街坊親朋少不了來探望,他們無一例外地詢問造成骨折的來龍去脈。女兒小容和伺候病人的蘇嫂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還原5月27日公交車上的暴力事件。當然,她們盡力講述的是事件的后半部分,至于那中年婦女為什么動手,她們一般都會有意無意地給予最大限度的忽略。遇到有認真的追問,她們就含混其詞。總之,是那婦女太不講道理。好在,那婦女也有了一些損失,算是報應。經過中間人的協商,那婦女拿了2000元錢的醫療費。探望的人幾乎同仇敵愾,一致認為那婦女精神有問題,千不該萬不該對一個老年人動手,而且下手這么重,可惡至極,簡直就是潑婦。
其實,就在女人住院的第一天,女兒小容就和老媽鬧了一次不愉快。起因很小,也是大部分做兒女的都會有的反應。說白了是自責。小容說這件事歸根結底就怨你,出門在外每天能遇到100個你看不順眼的,都像你這樣不天天打架嗎?女人一下子急了,人家把垃圾硬往頭上灑,讓我被人家欺負無動于衷嗎!小容說,你以后就別出去了,你看不慣的事多了,沒事在家侍弄那塊地吧,我給你買了菜籽,自己種菜又環保又實惠,還可以養養性情。女人生氣地說,把我當牲口圈起來好了。
好幾天,女人不愿意理睬小容。女人說,當時要有一把刀就好了,我非捅了她不可,欺負我!小容以為她只是心里憋屈隨便說說,想不到她真買了一把刀。這把刀是住了20多天醫院出來的幾天后被小容發現的。小容整理床鋪的時候,無意之中看到了一把一尺多長的刀。刀鞘的上中下部位各有一條紅銅的紋線,古色古香,非常精致。這樣的刀具在老君庵一帶廟會的地攤上常有,賣刀人一副藏人妝扮。他們賣的是民族藝術品。就和菜刀一樣,就是一件炊具,是生活用品。但是菜刀還能用來砍殺人,菜刀一下子就成了兇器。一個道理,藝術品在特定條件下也會完全改變它溫柔嫻靜的品性,一下子兇相畢露。客觀來說,這個時候這把刀還是默默無聞的,一副循規蹈矩的樣子。但是,小容還是感覺出問題的嚴重性了,她問,媽媽你買這把刀做什么?女人說,防身。小容說,你看不順眼誰了,還真捅了人家不成?女人說,我總不能被人家傷害還無動于衷吧。小容害怕了,她要把這把刀收去,免得她真的弄出禍端,但女人有一種病態的固執,她不允許任何人強迫她做什么,包括她的女兒。
小容聯系了省精神病醫院她的同學曲醫生,曲醫生說把老人送過來檢查檢查。小容說算了吧,還是麻煩你過來到家里給她看看吧,免得她疑神疑鬼。曲醫生穿著便裝到了小容家里,坐在沙發上和老人拉起了閑呱。半個小時后曲醫生出來告訴小容,老人有一些偏執性精神障礙,需要多多關愛。精神方面的疾病,80%需要情感治療。
女人每天帶著2歲多的外孫女,生活在小容為她劃出的活動半徑里。那時外孫女還沒有上幼兒園。還好,不出門的女人是安靜的、恬淡的,她對外孫女的照看是精心的,是值得信賴的。老人領著外孫女,一起給菜地松土,捉蟲子,一起澆水。她拉著外孫女的手,在門口看路邊石榴枝條發芽,看墻根狗狗們打架。外孫女聰明伶俐,名義上是姥姥領著她,實際上她是媽媽安插的間諜。外孫女有一項重大使命,如果發現姥姥有反常之舉,她必須隨時給媽媽打電話舉報。媽媽電話的11個數碼糖葫蘆一樣在她心里掛著,隨時可以倒背如流地吐出來,這個優勢促使她盼望姥姥身上隨時發生點什么。有一次,姥姥拿著棍子驅趕跑到菜地里嬉戲的狗,外孫女立即毫不猶豫地拿出手機向那熟悉的11個數碼作了檢舉。她的表現獲得了電話那頭的表揚,受到表揚以后的2歲多的孩子熱情空前高漲,她的學齡前的第一課就是對身邊人保持警惕。姥姥說,愛打小報告的人都不是好人。外孫女說,媽媽說我是個好孩子。亂了,學齡前的第一課就如此矛盾,小孩子的世界自打睜開眼睛時起,就五彩繽紛了。
外孫女上幼兒園了,女人一下子陷入一個人的孤單。無所事事有時候比繁忙更讓人焦慮。女人從屋里走到了院子里,又從院子里走回屋里。走回屋里的她看到了鏡子,是一面貼墻的大鏡子。鏡子里的她把自己嚇了一跳。在她的心里,她感覺自己是一夕之間衰老的,再沒有那個桃花一樣的漂亮臉蛋了,臉上七拐八彎的線條像刀子砍出來似的,都是傷痕。那天也不知道咋的,女人老想摔點東西,一氣之下,女人掄起拳頭把鏡子打碎在地上。鏡子是一個神奇的東西,變成碎片的水銀玻璃仍有頑強的獨當一面的工作能力。彎腰看時,每個碎片里都有一個完整的小人影,像孫悟空一樣一下子變出無數個自己,活靈活現,栩栩如生。女人在門口超市買了一塊一模一樣的鏡子掛在了原處,一切如初。好在屋子里的一切都是一副不記事的樣子。
女人年輕的時候是一家著名商會的經理,每天匆匆忙忙,她的生活里全是人事管理和組織協調,外界生活完全是附帶的,是可有可無的。幾年前從崗位上退下來,她的專注一下子轉移了,轉移后的她對這個世界似乎猝不及防,深陷四面楚歌的痛苦而又無能為力。
終究,小容拗不過女人,女人把藝術品刀子掛在了后腰上,外出的時候隨身攜帶,一副武士模樣。當然,這個武士模樣只是作者的想象,大部分時間里,這把刀被上衣所覆蓋,只有在彎腰和風吹掀動的狀態下,才會露出一點。對于大多數的人,包括平安里的居民,他們根本不知道此為何物。因為這把刀到目前為止,仍是默默無聞,沒有半點惹是生非的征兆。
秋去冬來,春暖花開,一晃兩三年,女人身上的那把刀,都是作為藝術品一直帶在身上。但是,在一個夏季,藝術品突然改變了性子,成了傷人兇器。
時間是2010年,這年的夏季特別燥熱。天一熱就容易出事。像火氣大、頭腦熱、不冷靜等等一些修飾詞語,都和即將發生的大事有關聯。這年的8月15日(這個日子好記,是日本投降日),女人用這把刀捅了一個人。不嚴重,沒有生命危險,甚至輕傷都達不到,算輕微傷。問題的關鍵是,這把刀見血了,它成了一個兇器。平安里一下子炸開了鍋,它成了家家戶戶的頭條新聞。這符合新聞的基本特征,距離越近,其關注程度越大。況且就在自己身邊。居民們打聽事件的來龍去脈,再根據自己的見識加以評判。因此,大家議論紛紛,各抒己見。出乎意料的是,人們評判的結果卻是見仁見智、褒貶不一。人們對女人行為的評價出現兩極分化,有的家庭為此吵得不可開交。
事情是這樣的。一個寂寞的午后,女人感覺好長時間沒有出過門了,她有一個出去溜達一圈的打算。這個小院里實在沒有可看的了。挨著院墻的那棵石榴樹的樹葉差不多都被她數清了,如果昨夜刮風,會掉落幾片。小院夜空的星星是156顆,如果天氣晴好,還會增加幾顆,如果有了霧氣,就會少幾顆。不要緊,反正沒誰跟你計較。女人有的是時間,如果一下子看得明明白白了,反而沒了意思。女人在院子里轉了幾圈之后,突然想起了老孫頭。這個有意思了,怎么會突然想起這個人,都多少年不來往了。楊大爺說,老孫頭退休后天天在和諧公園大廣場上練字。女人想去看看。平安里離和諧公園不是很遠,穿過一條馬路順著一個步行商業街就到了公園門口。出門前,女人把刀掛到了身上,這已經成了她的習慣,就和現在的小年輕出門必須先把手機找到揣兜里再出門一個樣。午后的馬路上沒有了上下班的急躁,跑動的汽車和路上的行人都有了一種按部就班的恬淡,這個樣子稍微讓女人有些安慰。女人心里的生活樣子應該比這樣更安靜一些,不一定榮華富貴,但一定生活出品位。品位是一個奢侈的東西,許多人窮盡一生也得不到。
公園里有好多的人,女人的目光掠過一個又一個人頭。她找的人頭應該是白顏色的,是那種荒草落雪的模樣,也許還透出些蕭索和寒冷。一晃幾十年了,雖說心里一直沒有忘記,但是誰也不想主動相認。沒有必要了,相見說什么呢,說相思,說憂悶,矯情了。況且幾十年的歲月經歷會把人改變得面目全非,見面了說不定會把以前的美好記憶都破壞掉。何苦。但是,女人和老孫頭關系不一般,他們在各自成家前已經睡到了一張床上,要不是女人那個死去的丈夫老張硬生生插上一條腿,女人和老孫頭就成了一家人。那時候女人才17歲,老孫頭、楊大爺和女人死去的丈夫老張也都才20歲上下。在女人的媽媽一次生病住院的時候,那個死去的丈夫老張三天三夜守護在病房里。老張通過征服病著的老人征服了女人。這個方法原始卻神效。幾十年過去了,女人和楊大爺早已成了正常的鄰里關系,他們見面也說話,但是他們絕口不提過去。女人和老孫頭就很少見面了。
在公園廣場的一個角落里,女人看到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兒,右手拿著一桿一米多長的巨筆,左手拎一個小水桶。老頭蘸著水低頭在青石板上寫字,神情專注。從外表上看不出這個人就是老孫頭,但他的個頭和舉止又有些像他。女人斷定就是老孫頭了,他老了以后就應該是這個樣子。女人不想走近,其實走近了老孫頭也未必能認得出,況且他一直是在專心他的大地藝術,一副目中無人的狀態。看到了老孫頭的身影,女人心里生出一股悲涼,想哭。眼淚都爭先恐后了。歲月是多么可惡,假裝讓你成熟之后,又讓人渾然不覺地老去,恍若做夢。幸虧有一個老年癡呆癥,讓風燭殘年不至于哀鴻遍野。
悲涼過后的女人離開公園,她該回家了,但是就在回家的路上,出事了。
讓我們還原一下事件的真相。牧城市公安局勝利街派出所的案情檔案室里有當時的出警記錄。警察這樣記載:時間2010年8月15日,星期日。案情經過,18點25分,接到110指揮中心指令,我所立即派出民警李義飛、洪超、張中民趕赴出事地點,對當事人進行了有效控制。據調查,這是一起因生活瑣事引起的傷人事件。轄區居民陳木蘭(女,62歲)外出回家的路上,遇到馬社旗等三人(均為外地來牧務工人員)在路邊隨地小便,遭陳木蘭指責,遂發生爭吵。因三人當時飲酒,缺乏自制能力,由爭吵發生推搡。陳木蘭拿出隨身攜帶的尖刀(已沒收),將馬社旗右大腿捅傷,經法醫鑒定為輕微傷。事發后據陳木蘭親屬和所在街道辦反映,當事人陳木蘭有精神病歷史。經省精神病醫院專家鑒定,陳木蘭確有精神行為障礙。依據國家有關法律規定,對事件當事人作出治安處罰。馬社旗等三人隨地小便,飲酒滋事,各寫出深刻檢查,罰款100元。陳木蘭的監護人小容負擔馬社旗的治療費、護理費、誤工費共計4886元。……
女人再出現在平安里居民視線里的時候,已經是幾天以后的事了。這些人見面時欲言又止的樣子加重了女人的心理負擔,這造成了她們之間心理距離的迅速拉大。
動刀事件發生后,女人更沉默了,外出也更少了。唯一不變的,是她身后那把刀。這里多說兩句,事件處理過后,女人曾找過辦案民警,要求要回那把刀。民警告訴她,沒收的刀具已經按規定上交了,如果是真想要回,需要到市局申請,還不一定能要回來。沒過多久,女人有了一把與原來那把一模一樣的刀。女兒懷疑她又去了老君庵廟會,那兒不是會期有時也能買到需要的用品。
女兒小容苦口婆心地勸阻,你已經惹下大禍了,下回是不是想出人命啊!女人火了,說,如果不是那把刀,上次我就沒命了,早被人家打死了,你知道不知道!
女兒小容把第一次媽媽住院時陪床的蘇嫂請了過來。蘇嫂是女人家的遠門親戚,按輩分應該叫女人姨姥姥,家在郊區農村。才兩三年時間,蘇嫂明顯老了許多。女人和蘇嫂相見就有話了,蘇嫂是陪護女人最合適的人選。蘇嫂每天陪著女人說話,陪著女人給菜地薅草,陪女人數墻根那棵石榴樹的葉片,晚上一起數天上的星星。但是,女人有時也想出去走走,出去的時候她總不忘把刀掛在腰上。女人彎腰或者衣襟被風掀起的時候,平安里的居民就有了發現。有時候有小孩子搗蛋,他們無所顧忌卻又小心翼翼地把臉貼近女人的屁股,偷窺一下。女人也不氣惱,女人氣惱的東西,不是這個。
這樣的日子過了三個月,蘇嫂家的男人生病了,得了腦出血,癱床上了,蘇嫂不得不轉移戰場,收拾行李回家了。沒有了蘇嫂的相伴,女人一下子又衰老很多,走路都似乎有些蹣跚了。
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陪護,女兒小容就狠狠地縮小了女人的活動半徑。半徑的最大距離,是平安里胡同口臨街的石墩。女人坐在石墩上,外表是一副安詳的樣子。她的心思很散漫,信馬由韁。在一個有些涼意的午后,她突發了一個想再去看看老孫頭的念頭,天馬上要冷了,老孫頭還會在那兒嗎?
責任編輯/董曉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