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寶云頭艷

七月水仙

清朝末年，三年一次的秋闈開考在即，京城的文房類商家都想趁這個機會，賺個盆滿缽滿。

李氏墨行打出的旗號是“豐肌膩理，光澤如漆”，張氏墨行打出的旗號是“堅利可以削木，含藥還可定神”。兩家的店門前都擺了一些試用品，供應試的書生們試寫。

外地入京趕考的書生們試來試去，不知買哪家的好。李氏墨行的墨寶為祖傳秘方所制，選料最精，據稱每錠墨寶要用黃山出產的老松煙一斤、珍珠三兩、玉屑龍腦各一兩，和以生漆，搗十萬杵才能成一錠，創始人原姓奚，后因南唐后主喜愛他家的墨錠而賜國姓李。但是，李氏的一兩墨錠就要十兩銀子，不是窮苦書生消費得起的。

張氏的墨錠則便宜很多，長處在加了幾味草藥入墨，如果書生在考場緊張頭昏，還可以順便喝點墨水提神醒腦，但是墨磨開以后寫的字濃淡不均，而且墨里含的膠偏高，容易使書寫過的紙張發干起皺。

正在書生們左右為難的時候，張掌柜悄聲說：“你們誰買了我家的貨，我就告訴你們一個小秘方，可以解決膠偏多的問題，使寫出的字增色增香，紙還不起皺。”

一位叫安小海的窮書生湊過去打聽，但張掌柜不見銀子不開口。安小海只好掏出一兩銀子成交了一塊墨錠，張掌柜才說：“磨墨時加幾滴我們特制的蓖麻油，就能達到我說的效果。”說著，他向安小海推銷起了篦麻油，價錢比剛賣出的墨錠還貴。安小海有點生氣，便犯了書呆子氣，索性僵在那兒不動了。

張掌柜見狀，說：“愛買不買，不要妨礙我做生意。”安小海還是站在那里不動。

這時，一位姓謝的老板走了過來，他拉了拉安小海的衣袖，說：“兄弟，我也有墨賣，如果你幫我作個見證，你考試期間的墨水我免費送給你。”

安小海一聽，忙說：“謝掌柜好，不知怎么個見證法？只要不坑人，我愿意！”

張掌柜不以為意，認為是同行派伙計來搶生意的，他把手一揮，叫他們一邊去！謝老板回頭一笑，對張掌柜說：“只怕你以后會追我幾條大街，討要我的制墨絕技呢！”

謝老板說完，便帶著安小海來到街角一塊空地上，從自己租住的屋里搬出桌椅板凳，鋪上桌布，擺上一支湖筆、一張宣紙。

安小海正準備幫他磨墨，謝老板卻拿出一個銅墨盒，說：“自古以來，咱們文人都是磨墨以后才能寫字，我發明了一種墨汁，啟開盒子就能寫字，省去了磨墨的工夫，能安心地一口氣寫完文章。”

安小海聽了感到很驚奇，雖然有些半信半疑，但還是很樂意配合他。于是，在謝老板寫字的時候，安小海就大聲幫忙宣傳起來：“天哪！這世上還有這么好的墨汁，不用磨墨，寫出的字還這么漂亮！”不一會兒，便有考生被吸引了過來。

謝老板寫得一手好顏體，他把寫好的字當街掛了出來，太陽照在上面，映得字字珠光瑩瑩，比平常的墨汁寫出來的字強了十倍不止。

看到圍觀的書生越來越多，謝老板就一五一十地介紹起來：“我這是取黃山老松燒的煙，加上好膠，配合珍珠粉制成，無論放多久，寫的字都能像剛寫的一樣。”

書生們就輪流上前試寫，有覺得滿意的，就開始問價，也有疑慮的，怕帶這種墨汁進了考場寫不出字就壞了大事。

謝老板拿出店面的租約說：“我以后就在此賣墨汁為生了，你們看，店面名稱都有，明天就開張了。如果我誤了你們的考試，你們大可以找我討回公道，或者綁我去見官。再說，我也準備了墨錠，磨開了就能寫字。只要你們買我的墨汁，就送一塊墨錠。我不圖別的，就圖個推廣新事物。”

這時，書生們已邊聽邊寫出好幾幅字來，謝老板就把它們掛到事先準備好的繩子上，到了中午，已掛了三十幾幅，把滿京城的趕考書生全部吸引過來了。

在正午的陽光下，這些字都光艷如髻光，紙張也沒發干起皺。這一下，安小海是真心嘆服了，打心眼里賣力地幫謝老板推銷起來。

李氏墨行做的主要是富家子弟的筆墨生意，所以謝老板賣墨并沒有對他造成多大的沖擊。但張掌柜卻坐不住了，他的生意主要也是面對廣大窮考生，謝老板搶了他不少生意。

第二天，謝氏墨行開張的時候，張掌柜借恭賀為名找上門來，并向謝老板討教他的墨汁制作技巧。謝老板說：“你的秘密不會告訴我，所以我的秘密也不能告訴你，不過你可以買一盒回去研究。”

安小海見狀，故意嘲笑張掌柜：“賣墨要講究實力，李氏墨行賣的廷珪墨，確實當推為天下第一，與澄心堂紙、龍尾硯，合稱文房三寶由來已久，不知張掌柜家的墨錠有什么與眾不同之處呢？”

張掌柜聽了，頓時羞得面紅耳赤，他家的墨很普通，確實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但他還是強詞奪理道：“我家以賣紙為業，賣墨錠只是附帶的生意，不掙錢，只圖個人氣。倒是你，為虎作倀，我看這姓謝的，就是一個賣假貨的，進了考場，有你們哭的。你倒是要你們謝老板說下，他這墨又有什么來頭，我看哪，照樣不能跟李氏的比！”

謝老板聽了，不服氣地說：“張掌柜，此言差矣，我的墨銷量當在李墨之上，不信，等他們考完試以后見分曉！”

張掌柜縱聲大笑，說：“笑話，你的墨的銷量要能超過他，太陽得打西邊出來！”

謝老板呵呵一笑，說：“我們來打個賭，賭一百兩銀子，等考試完，我和李氏比銷量，看誰賣得多。為了確保真實性，每個顧客要登記名字和住宿地點，我們一個個去落實他到底買了沒有。”張掌柜不好意思拒絕，雖然心里沒底，但還是斗膽答應了。

謝老板依舊請安小海作見證，報酬是管他考試期間的吃住行。安小海巴不得地答應了。

因為是張掌柜引起的賭約，他只好跑到李氏墨行挑唆，讓李老板接受了這場比試。本來李老板沒把謝老板放在眼里，但不接招豈不是顯得自己怕了，于是便同意了。

為了方便查實銷量的真實數據，李老板和謝老板約定，每名在秋闈考試結束以后再到自家店來串門的顧客，將免費得到一件紀念品。這樣省去了他們去找顧客對銷量的麻煩。

五天以后，考試結束，比銷量的結果讓張掌柜大吃一驚，因為謝氏墨行的銷量竟是李氏墨行的五倍。在安小海的見證和眾多書生的圍觀下，張掌柜只好付給了謝老板一百兩銀子。謝老板不客氣地收了銀子，說：“謝謝！”張掌柜惱火地說：“你是從哪兒來的，竟敢跑到京城來攪黃我家的生意！”

謝老板說：“并非我有意搶你和李老板的生意，我本來就不是生意人，我就想幫書生們節約時間，取得好的成績！其實，我這次賣的墨汁，剛好保本而已！為什么我的銷量高，不過是書生們還在人生的拼搏階段，銀錢不多，買東西只買對的，不買貴的！而不是我的墨汁就一定比李氏的好！”

李老板聽了，心里舒服不少，也不再為難謝老板，獨自離開了。張掌柜跺腳道：“我今天是大船翻在陰溝里，對了，謝老板，你的墨汁叫什么名字？”

安小海嘲笑道：“張掌柜，你買了謝老板的墨，他才能告訴你名字！”謝老板知道他這是報當日篦麻油之恨，當下買了他一盒墨汁。

謝老板這才說：“此墨叫云頭艷，從書生們反饋回來的書寫情況看，我相信它可以流芳百世。”

張掌柜聽了若有所思，說：“你真不是來搶生意的？你只是為了幫書生節省磨墨時間？”

謝老板說：“你肯定不記得我了，三年前，我在你店里買過墨錠。當時因為你的墨不好，使得我在考場磨墨太費工夫，最終考砸了，回家后我就發誓要制出一款經濟實用的好墨汁來，免去考場磨墨之苦。”

張掌柜悶悶不樂地回去了，他決心好好研究一下膠和松煙的比例，把自己家的墨錠做得合格了再賣給文人們。

“云頭艷”的發明，其實是必然中的偶然。謝老板本名謝崧岱，他日夜研究松煙如何才能最細膩，有次他看到自家老爹揚谷，稻谷中夾雜的最輕的雜草塵埃總是飛得最高，由此得了靈感，他將白紙鋪到屋頂最高處，將燃燒的松樹對準這個最高處，將門窗緊閉，最后，白紙上吸收的煙塵必然是松樹燃燒后最輕最細的煙塵。

他試著用這種煙塵配合膠、珍珠粉制成墨錠，磨開以后書寫流利，光艷照人。驚喜之下，他把這件事告訴給了夫人，并說想給這種墨汁取名叫“半天云”。

夫人想了一會兒，說：“這個名字有些俗，而且容易泄露制作方法。你看我的發髻如云，光可鑒人，恰如煙塵上升時的狀態，不如叫云頭艷吧。”謝崧岱連聲叫好，接著，他就趕緊起身，跑到京城來向書生們推銷。

安小海通過科舉步入仕途以后，不忘謝崧岱對自己的幫助，每到一個地方做官，就幫謝崧岱開起了“云頭艷”的分店，不到一年，“云頭艷”就成了最受文人歡迎的墨汁，直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