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追尋

泥蒿豌豆

諾頓是一檔人物專題節目的制片人，這次他要采訪德國家喻戶曉的傳奇女星——漢娜。

他一大早就和助手開車來到漢娜的住處——一處與世隔絕的鄉間小木屋。敲響房門后，漢娜出現在諾頓的眼前。雖然她已經滿頭銀絲，但看上去依舊是個美人！

諾頓做完自我介紹，從懷里拿出一個盒子，對漢娜說：“這是那個人委托我給您帶來的。”漢娜打開盒子后，臉上露出驚異的表情。她請諾頓坐好，助手架好機位，漢娜便開始了下面的講述——

我的從影生涯頗具戲劇性，當時我只是一名在校學生，著名的大導演約瑟夫在路上發現了我，讓我在他的新戲里演一個角色。

那天，在演出的路上，我碰到了一位神色匆匆的人。他把自己罩在黑色的風衣里，幾乎不看路地行走。就這樣，我被他撞倒在地。當我站起來正欲發作的時候，我看清了他豎起的衣領后的那張臉，他有著黑色的頭發，亞洲人的五官，深邃而堅定的眼神，那一刻我突然感到了一陣莫明的心動。我沒來得及張開口，他就走了，臨走時竟然給了我一個筆記本。

當他走后不久，我立刻將本子藏進衣服，這時一小隊憲兵跑了過來。為首的看起來面相兇惡，十分冷酷，他問我：“你剛才見到一個亞洲人跑過去嗎？”

我點頭，然后用手指了一個方向，他們跑過去，我就放心了，因為我指的是相反的方向。

我回家以后，打開筆記本，上面畫著我看不懂的符號。我聽說過盟軍的間諜用密碼來傳遞信息，很明顯，我是沒有辦法破解的。

1930年，斯登堡導演去柏林為派拉蒙公司和烏發公司合拍的《烈焰天使》物色女主角，他挑選了我出演這個角色。他對我說從我身上發現了女主角洛拉的某種特質，是一種對事物愿意奉獻出一切去追尋的執著，于是決定起用我扮演洛拉。

這部拍攝于1930年的《烈焰天使》公映后異常火爆，洛拉這個角色深入人心，我也因此在電影界嶄露頭角。

那個時候，我一直念念不忘那個交給我密碼本的人，他到底是什么人？他給我的密碼本到底有什么作用？最為關鍵的是，為什么要交給我——素昧平生的我？

《上海火車》這部電影是1932年拍攝的。當時斯登堡導演雖然想力捧我，但是他認為我并非這部電影女主角的合適人選，另一個原因是，這次拍攝我們將出外景，遠赴中國上海，當時上海正處在戰火紛飛之中，他當然不想我犯險。最后，我一再堅持，他答應讓我出演女二號的角色，一名戰地護士，我踏上了遠渡中國的游輪。

這個故事發生在一列行駛在中國大地的火車上，背景是戰亂時期。我扮演“上海莉莉”，從事茶花女式的職業。她在列車上跟舊情人邂逅，由此引發出一些故事。上海莉莉對一直念念不忘的英國軍官百般示好挑逗，可他卻妒恨交加，不肯重拾舊愛。在半途被軍閥攔檢時，他為了阻止軍閥對她動手動腳，出手打人;她則為了救他，同意委身軍閥。往上海的路上，對生命跟愛情，都是一場嚴酷的考驗。

這部電影我雖然沒有飾演主角，卻意外地讓人們喜歡上了這個戰地護士的角色。我反而因此比當時飾演女主角富家千金的泰拉更受歡迎。泰拉因為這件事對我生出了敵意。當時，她讓我去干一件事情，現在想來，說不定也是她的預謀……

泰拉告訴我說中國的算卦先生能夠未卜先知，就像是吉卜賽的女巫一樣。我請算卦的老先生幫我卜上一卦，在看看我要找的那個人是吉是兇？現在身在何處？

算卦先生告訴我現在此人正在中國大陸的西南方，他是一名間諜，專門從事諜報工作。最后，我加給他錢，他又告訴我，此人現在正在某個城市。

趁著一個拍攝空當，我乘上了列車，前往算卦先生所說的位置。即使到了那里，在一個城市里能夠找到那個人的幾率是多大，可想而知。但是，我依然要這么做，是為什么？是因為一面之緣而愛上了他？是因為一種托付的信任要付諸到底……我給不出答案。

就在這趟列車上，半路火車突然停了下來，劇烈的震動中我們許多人都被甩了出去，不知是誰喊了一句：“土匪來了！”

我躲在熊熊燃燒的車廂下面，才躲過這一劫。當我回去時，劇組的人已經等了我整整兩天，導演責罵我，泰拉則對我冷嘲熱諷，從她眼中我能看到失望的表情，我立刻明白了一切，原來這都是她設計好的！

時局動蕩，拍完電影，戰火又起，我們這些無關人士被勒令回國……

后來的十年間，德國戰敗，世界格局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隨著和平的到來，電影業愈加繁榮，期間我又拍了多部電影，隨著電影界更新換代，我們這一輩演員慢慢成長為中流砥柱。

有一次，拍一場室內戲時，我發現我隨身攜帶的那本記滿了密碼的筆記本不見了！我非常驚慌，好像失去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看來我再也無法完成那個人托付給我的事了，這樣想著，眼淚止不住地流了出來。現場工作人員都慌了，忙問我怎么回事？我謊稱自己丟失了重要的日記，現場人員都幫我找，可還是沒有找到。

接下來拍的那一場戲，和我演對手戲的就是泰拉，她看到我的表情，愣了愣，對我說：“我真的很羨慕你。你一輩子都在追尋一件東西，守著一個夢想，所以你永遠這樣年輕，充滿激情。而我……”她看了看自己，“十年間已經老得不像樣子，只能演一些女主角母親這樣的角色……”

我一時陷入了彷徨，這時一個劇務說有人過來找我。我出去見到一個殘疾的退伍軍人。他告訴我，當年就是他在追尋那個間諜，他多番尋找才找到我，希望替那個人給我帶句話，那就是“謝謝”。

漢娜說到這里，已經泣不成聲，突然一陣心悸倒在了沙發上。諾頓慌了，連忙招手和助手將老人送到醫院。十個小時后，老人已經與人世作別。

諾頓悲痛萬分，這個密碼本正是泰拉在她臨死前交到他手上的。撿到密碼本的泰拉雖然恨漢娜，卻沒有拿這個密碼本作為證據去舉報漢娜。而當泰拉臨死的時候，便把這個密碼本作為遺產留給了諾頓，她的兒子……

諾頓感覺故事沒完，一個月后，經過多番聯系和線人報料，他找到了當年那個退伍老兵。老兵說，其實當年那個人不久之后就被捕了，他寧死不愿吐露情報，最后被他們折磨而死了。

其實，漢娜老人為之追尋了一輩子的，只不過是她自己心中那個不滅的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