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拐走了外公

[法]克萊爾·克萊蒙+常晶

克萊爾·克萊蒙生于巴黎。母親是圖書管理員，父親是新生代短篇小說家。在書香家庭的熏陶下，克萊爾很早就養成閱讀和寫作興趣。她十歲開始嘗試著撰寫短篇小說，并將自己的習作作為圣誕禮物送給姐姐、妹妹。現在她在一家雜志社從事編輯工作，與丈夫和孩子們生活在巴黎附近的一艘駁船上。

暑假里每個星期三的上午，我和弟弟都兒總要跟外公到被我們命名為“甜蜜生活”的“鄉下農場”來玩兒，這里是我們的樂園。所謂“鄉下農場”其實是位于鐵路旁的一個被籬笆圍起來的小院子，院里種著向日葵、玫瑰花、鳶尾花、紅蘿卜、馬鈴薯和四季豆。每次侍弄完這些花花草草之后，外公就會拿出煙斗，點著火，目光注視著遠方的地平線，口中吟上幾句詩，頗像一個漫步在灑滿光彩的領地上的王子。都兒和我仿佛受了外公的感染，也染上了幾分“詩人氣質”。

可是有一天，當我們從“甜蜜生活”回來的時候，卻發現外婆躺在床上再也不會醒來了。外公受到了強烈的刺激，呆呆地愣了好幾分鐘后突然倒下了。

從那時起，我們“鄉下農場”的活動便結束了。很長一段時間，外公整天都坐在家里的扶手椅上，眼睛盯著外婆的照片一動不動。媽媽認為，如果外公痛哭一場，情況可能會好一些，可是外公卻不掉一滴眼淚，只是小聲地呼喚著什么。媽媽不無憂傷地對我說：“小璐，現在你和我誰也幫不了外公。”

媽媽在百貨公司當售貨員，沒有條件整天在家中陪伴著外公。她相繼請了社區的潔克太太和在校大學生雅思娜來陪伴外公，但都沒有收到預期的效果。萬般無奈的情況下，媽媽把爸爸叫來幫著拿主意——雖然他們早就離了婚，但彼此還是要好的朋友。他們商量的結果是將外公送到一家專門接收孤寡病殘者的養老院！這種安排，不知道外公是否愿意，首先起來反對的就是我。

我必須設法阻止這一計劃的實施。我想起了一個地方，與“鄉下農場”方向相反，同樣是在鐵道旁，有一個空蕩蕩的廢棄車廂，我決定讓外公到這里暫避一時，以便一點一點地重拾生活。我一口氣跑到了車廂前，沒料到車廂卻被一個男人（后來我知道他叫小布）占據了，他詢問了我的來意后，居然同意臨時收留我的外公，但表示不能超過一個星期。這樣，我便帶著外公離家出走了。外公沒有拒絕我的安排，只是背著手跟著我，像一個沉思者那樣不開口說話。到達車廂時，小布正好采購回來。為了歡迎外公的到來，他買來一塊奶酪，一袋咖啡，還有香蕉和檸檬。我感動得眼淚奪眶而出，很想上前親小布一口，但我不敢。

外公的“失蹤”引起了媽媽的難過與恐慌。她請來雅思娜幫忙找遍了整個小區，并給許多外公的朋友家打了電話，最后只好報了警。接案的警察詳細詢問了外公失蹤前的生活狀況和情緒的變化，我趁機表白道：“或許是他不想去養老院。”警察非但沒有輕視小孩子的插言，反而認為我的意見有價值：“這有可能，我們處理過拒絕去養老院的離家老人的案子。”

開學了，我每天放學后都要去車廂看望外公，還認識了小布的朋友、一個外號叫“蒼蠅”的流浪漢。外公雖然還是那樣不言不語，但已經開始融入小布的“團隊”，撿木頭，打水，洗碗，總之外公是在向從前的正常生活回歸。我背著媽媽，每天從冰箱里帶出一點兒東西送給外公。可奇怪的是，每天大清早起來，車廂外總會有人放了東西，除食物外，還有煙斗、剃須刀、盥洗包。小布說，一定是有仙女暗中照顧著爺爺。

課堂上，老師帶領我們討論如何對待親人。老師提問：“如果是基于一種善意而把親人綁在木樁上，你們覺得親人對這樣的生活會感到快活嗎？”我回答：“不會，他會憂傷而死。”老師肯定了我的回答。這時，我腦海中閃出的是外公的形象。這天放學，看望外公后歸家的路上，雅思娜攔住了我：“小璐，該結束這一切了，不能再這樣折磨媽媽了。”原來，雅思娜這些天一直在跟蹤我，早已知道了全部秘密。我把頭埋在她的大衣里，哭訴說：“再給我兩天時間，到了一星期我一定帶外公回家。” 雅思娜答應了，我預感小布說的那個“仙女”可能就是她。

星期日，我去車廂時，看到外公正同一個小男孩兒在看兒童畫報。原來這個小男孩兒是“蒼蠅”的兒子。“蒼蠅”居然會有一個七歲大的寶貝兒子，這太不可思議了。小男孩兒在朗讀兒歌：“太陽升起時，我就想起你。鳥兒唱起歌，我就想到你……”外公重復著兒歌：“太陽升起時，我就想起你。鳥兒唱起歌，我就想到你……”接下來，我聽到的則是外公的即興“創作”，“我想你，就像失去你水源的一塊地。沒有你，我就不完全是自己。”我看到，一顆豆大的淚珠從外公臉頰滾下來，“感覺到你的溫暖，好讓我可以輕聲地安慰你，用鮮花，用蝴蝶，哪怕是用螞蟻！”這是從外公內心深處掏出來的話，是讓他壓抑了很久的話。不，這就是外公和他的詩！

外公看到我，說：“小璐，你來了。我這是在哪里？我為什么會在這里。”我說：“外公，您完成了一次心靈之旅，現在我們回家吧。”我和外公向小布、“蒼蠅”和他的兒子道別，然后手牽著手回到家里。都兒跑上前迎接我們，媽媽見到我們的歸來，似乎明白了一切。我看到媽媽臉上的表情在不斷變化——驚訝、喜悅，還有羞愧與痛苦。媽媽上前緊緊抱住外公，繼而把頭伏在外公肩頭放聲大哭起來。然后，媽媽扶外公走進里屋，把門關上。我知道，他們有好多好多話要告訴彼此。

（責任編輯 徐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