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 鵬 (湖北民族學院民族研究院 445000)
《憂郁的熱帶》初版于1955年,是一部對促進人類自我了解具有罕見貢獻的人類學、文學、人類思想杰作。這本書名義上是一本人類學的“游記”,但事實上,它比一般意義上的文學著作還要優美,比一般的哲學思考還要深遠,因而聞名全球。《憂郁的熱帶》講述了作者在青壯年時期曾親訪南美洲亞馬遜河流域和巴西高地叢林深處保留著原始形態的人類社會,在卡都衛歐族、波洛洛族、南比克瓦拉族等幾個原始部落里情趣盎然、寓意深遠的生活體驗與思考歷程,并且表達了他的“人類學憂郁之思”。
克洛德·列維-斯特勞斯(Claude Lévi-Strauss,1908-2009)是一代享譽世界的法國著名結構主義人類學家、西方結構主義人文學術思潮的創始人和引領者。“列維-斯特勞斯的結構主義人類學被稱為最具哲學深度的人類學”,他所謂的“結構主義”簡言之指的是一種人類普遍的二元對立思維結構,其人類學理論具有較為濃厚的哲學色彩。
作者談到,在巴西里約和桑托斯之間的海岸深具熱帶景觀那種夢幻般的美,呈現出令人驚駭的大片原始森林、處女灣和險峻的巖石。然而,現在很多地方也呈現出一幅幅殘敗的景象,這是由于幾百年前西方殖民者在這里建過不少工廠遷徙后留下的隨處可見的人類活動痕跡。他對人類過度開發自然,妄想支配自然的行為所產生的生態惡果抱以“憂郁之思”。
幾個世紀以來西方殖民者的入侵導致美洲印第安土著人數的急劇銳減。為此,列維-斯特勞斯對歐洲中心主義進行了犀利的揭露和批判,認為近代西方殖民者對美洲的殖民侵略、經濟剝削和文化滲透剝奪了印第安土著族群的生存權利,使得他們的土著文明幾近崩潰瓦解,以致它們有的已經消失,有的也即將在世界上永遠消失。
列維-斯特勞斯對人類學學科現狀的憂慮主要在于人類學目前還處于一個邊緣地帶,尚未被大多數人所了解和接受。同時他也對人類學研究的內在困境而感到憂慮,即如何保持在人類學研究中的“價值中立”態度。不僅如此,理論層面的解釋如何付諸實踐領域,也是值得憂慮的。對于一個人類學家而言,最重要的一點是,他應當自問:“我為什么會跑到一個遠離現代都市文明、自然環境惡劣的土著社區那里去?我究竟想要得到些什么?”列維-斯特勞斯說:“我離開法國,中斷我的大學學院生涯已有五年之久。在這五年的時間內,我以前的同事里那些比較明智的人已開始在沿著學院的階梯往上爬:那些對政治有興趣的人,像我以前那樣,已經成為國會議員,不久就要當上部長。而我自己呢,仍然在沙漠荒原中踱來踱去,在跟蹤幾個病態的殘余人類。到底是因為什么人,或因為什么事情,使我中斷我自己存在的正常途徑?”列維-斯特勞斯認為,人類學是一門充滿人文關懷、關心他者的學科。一個真正的人類學家應當是超越功利的,他絕不能把田野研究當作自己獲得名利的實驗場,他要有甘于吃苦冒險和為人類事業獻身的精神和勇氣,對人類負有責任,對弱者懷有深切同情,是一位具有遠大抱負而又充滿人文關懷的學者。
人究竟是什么?人類到底有沒有一個共同的神秘來源?人從哪里來,又將到哪里去?這些具有哲學意味的問題涉及到人類的自我認知問題。人類學家立志于在人類瑣碎的事物與抽象的思維之間,希冀在一般學者看來是無足輕重、略顯古怪的人類角落的細枝末節中探求人的本質。“他們采集的資料常被其他學者視作細枝末節,而他們自己則堅信,在對細枝末節的觀察中包含著某種關于人自身的宏大敘事。”人類學及人類學家應當關注人類的前途和終極命運,這便是人類學學科的終極關懷,是人類學家對人類個體生命有限卻又追求永恒的思考。列維-斯特勞斯認為,人類對于純粹理想的追求賦予人類的存在和生活以意義;同樣,對于人類學學科理想的追求,也使得人類學研究具有了意義。盡管這個世界開始的時候,人類并不存在,這個世界結束的時候,人類也不會存在,作為人類個體的“我”的人類學研究和思考在終極意義上看似對這個世界是毫無意義的。但是,當作為人類個體的“我”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人類卻已經存在,當“我”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人類也依然存在,“我”的人類學研究和思考對于整個人類卻是有意義的,這種意義不僅僅是對個體有限生命存在的意義,而且更是對整個人類的終極意義。因此,對人類前途命運的永恒思考和終極關懷是一個真正的人類學家的博大情懷和重大責任之所在。
列維-斯特勞斯無疑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偉大的人類學家之一,是一位深具人文精神的世界級思想大師。他具有獨特的個性,淵博的學識,高度的智慧和博大的胸懷,他對于陷入生態和人文困境的人類以及人類最終的前途命運有著深切的人文關懷。在全書的結尾,他用富于文學筆調的文字詩意地表達了他那獨具人文魅力與充滿淡淡的憂傷的“人類學憂郁之思”:“我們這個種屬可以短暫地中斷其蟻窩似的活動,思考一下其存在的本質以及繼續存在的本質,在思想界限之下,在社會之外之上:對一塊比任何人類的創造物都遠為漂亮的礦石沉思一段時間;去聞一聞一朵水仙花的深處所散發出來的味道,其香味所隱藏的學問比我們所有書本全部加起來還多;或者是在那充滿耐心、寧靜與互諒的短暫凝視之中,這種凝視有時候,經由某種非自愿的互相了解,會出現一個人與一只貓短暫的互相注目之中。”
[1]朱炳祥.社會人類學[M].武漢大學出版社,2009(第二版).
[2][法]列維-斯特勞斯.憂郁的熱帶[M].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
[3]王銘銘.西方人類學名著提要[M].江西人民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