曇花一直開著

于堅

我在一個夏天的晚上去馬云家，取和成從昭通帶來的火腿。下樓的時候，馬云說，曇花開了。就看見他家樓下的小花園里，有一叢光。那花園并沒有電燈，是曇花之光，它將整個小花園都照亮了。盛開的曇花很大，花瓣是長的，看起來像一群高潔的鶴站在那里，月光聚攏而來成為羽毛。有些悲傷，美好的事物都是悲傷的，因為暗含著轉瞬即逝，令人心里感動。曇花一現，一般也就三四個小時。如果不是被提醒，很容易就錯過了，要等一年它才會再開。馬云說，這種花真是太偉大了，一年就開這么一下。

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看到曇花。我從來沒有準備會看到曇花，我以為它是看不到的。神話、詩歌、形容詞、神秘主義、浪漫主義等等簇擁著它，瞧瞧這些名稱：瓊花、月下美人、曇華、月來美人、夜會草、鬼仔花、韋陀花……我以為它只是一種說法，沒有真身。也許以前我也見到過，但沒有見過它的人提醒，我也不認識。馬云像個使者一樣，說了一聲“曇花開了”，我才看見。提醒，不只是寺院的責任、教堂的責任，世界、人生中，大家都在彼此提醒，沒有人提醒你，你就永遠睡著。

馬云的曇花提醒是多年前的事，后來我再沒見過曇花開放。要故意提醒曇花開放是不可能的，它不開，怎么提醒？如果馬云知道我不喜歡花，他也不會提醒。提醒乃神圣之事，提醒者都是鄭重的。馬云何時知道了曇花已開，誰提醒他的，已經無須追究了。總之，無數時間中，無數的人提醒過別人，曇花因此得以在我們中間一直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