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麥
蓮花巷的天空總是清的,清湯寡水的,像煮過面條的面湯。
任滿玉死了。蓮花巷里心軟的人都哭了。他們都在心里恨恨地念著梅霞,卻沒人說出口。蓮花巷的風,吹起了黃土,吹臟了人的衣服。滿玉也是這么被吹走的。
這里的人勤勞樸素,一輩子守著黃土地,黃土地拯救了他們也埋葬了他們。他們世世代代生活在這里,公路邊的墳墓堆埋著的,就是好幾輩的祖先。當然,也有例外的,村口有一家人是從別處過來的,據說他們生活的地方發了大洪水,他們牽兒帶女,逃到了不同的地方,然后安家,和當地人漸漸融為一體。蓮花巷土生土長的人家都姓王,只有村口一家人姓任,他們本來不是蓮花巷的人,現在卻完全成了蓮花巷的人。
這姓任的人家,賺夠了王家人的錢。任家當家的叫任滿玉,會給人看病,也會給家禽看病。任滿玉看病的時候,梅霞招呼著收錢,她完全不像蓮花巷的婦女,總是坐在凳子上,蹺起腿,穿時髦的衣服,在太陽下對著鏡子涂口紅。他們還有一個小女兒,這女兒整天跟著蓮花巷的孩子瘋跑,倒是學會了很多農活,她叫任萍。他們是蓮花巷里頂特殊的人家,他們不種地,卻從種地人的手中得到了比他們多許多的錢。蓮花巷的人背地里沒少說他們的壞話,但只要一有病,還是得跑到任家去。
任滿玉給蓮花巷的人看病的時候,后面就有牛羊叫喚的聲音。任家的房子挺大,在院子里圍成一圈,有幾間房是空出來的。但診室極其狹小,人和家禽的診室也不分開。任滿玉常將人和家禽的東西拿亂,慢慢地,一些能夠共享的,他也就混用不再分開了。家禽的騷味和人的氣息混合在一起,逼仄的空間和不流通的空氣,使大家都不想呆在里面;任滿玉則享受于此,哪怕沒有來看病的,他也細細品著茶,呆呆的坐著。蓮花巷的人不是沒有抱怨過,他們說:“滿玉啊,你看你們家那么大,也有空出來的地,就把人和牛羊豬啊什么的分開唄。”任滿玉搖頭,也不說原因。只是說:“鎮里有衛生所,你們可以去那給人看病,家禽的病來找我就可以了。”任滿玉戴白框眼鏡,他的臉是土地的臉,四方四正,皮膚是天空的顏色,白色,摻雜些許的藍。他脖子以上的部分看上去是個城里人,斯文干凈;但脖子以下完全是個地道的鄉巴佬,他的衣服不老舊也不臟,還穿著嶄新的皮鞋,這樣的裝扮本不是鄉巴佬的,可在他這里成了完全的鄉巴佬式,主觀感覺在這兒完全超越了客觀現象。
和任滿玉完全不同的是梅霞。她在診室門口支一個桌子收錢,從來都不進去。她是完全的城里人。蓮花巷的女人聚在一起議論的中心永遠是她。她們七嘴八舌地說,“你們看梅霞穿的那個紅色皮子大衣,我那天在街上看到了,一問嚇一跳呢,要一百多。”這邊應和著:“還不是,人家有福氣,啥也不用干,就能吃好的穿好的。我們是沒有那個福氣啊。”大家都說著,口氣里盡是羨慕和不服氣。“能有什么好,一整天坐著,么意思的很啊。”“就是,打扮得妖里妖氣的,又不是十七八。不嫌害臊。”蓮花巷的白云從來都是青的,青青的野草伴著青青的白云,人似乎能夠不存在了一樣。
蓮花巷的人說他們從沒見過滿玉和梅霞并排走過。或許是蓮花巷的人沒有看到過,或許事實本是如此。蓮花巷的女人本來就不嫌事多,他們借看病的空當,問滿玉:“我們這都是媒婆說好,爸媽看好就結婚的,你和你娃他媽呢?”滿玉繼續寫藥單,頭也不抬,只說一句:“一樣。”此后再問就無話了。蓮花巷的人都覺得滿玉是極無趣的,他是一個老古董,是一株過早死掉的沒有生氣的樹。大家捏著鼻子進去看病,滿玉悠閑地喝著茶。人們不喜歡這個味,倒也喜歡滿玉,他是老實人,在他這兒看病,同樣的病,同樣的藥會便宜好多,為這,梅霞還扯著嗓子罵過滿玉。梅霞故意是要全村人都聽到的,她這么罵人的時候,和蓮花巷里蠻橫的婦女是多么的相像。
“你以為你是活神仙啊。你進藥的價格按成本就賣出去了,你讓我和阿萍喝西北風去。我怎么這么命苦,嫁了個你。”梅霞的哭腔和怒吼混合在一起。蓮花巷里的一切都安靜了下來,只剩下她的聲音,寂寥的,也是折煞人的。
“都是村子里的人么,大家都不容易。”滿玉說。他聲音的柔弱和細小,就好像夏日里圍著糞池的蒼蠅。
“哈,一個村子的人,你當他們是村子的人,他們誰當你是這個村子的人,任滿玉,你是姓任,你不姓王。這個村子有人給你扛過一袋面嗎?你也太把自己當個人了吧。當初我們剛來的時候,就這么一塊破地方,還要我們交錢。誰當你是這兒的人了!你撒泡尿照照,你看看你自己的模樣去。”
“你少說幾句。這么大聲干嗎。”
“還閑我大聲了。我倒是想讓他們知道,我們不是好欺負的。”梅霞的話,和牛羊一樣是有抵角的,不過她不是為了保護自己,而是為了傷害別人。
蓮花巷的人嘆著氣,突然記起了滿玉的千種好,也想起了梅霞的萬種不好。蓮花巷的風這時候又吹了起來,吹落了葉子,吹倒了農作物,吹涼了人們的心。
“哎,你們知道嗎?梅霞和咱們鎮上的書記好上了。”這消息突然就炸開了鍋。好像爆玉米花一樣,“嘭”的一聲,引來了大家搶拾散落爆米花的熱情。“那滿玉知道嗎?”“嘿,就他呀,怕是知道吧,知道他也管不了啊。”
在人們的議論聲中過來了滿玉。他背著手踱步走過來,兜里裝了個收音機,播音員在播報近三天的天氣情況。滿玉望著他們點頭,問了句:“吃過中午飯了嗎?”大家熱情地回答了他。他的臉上沒有任何的悲傷。人們懷疑起了剛才的事情。“怎么可能,你看滿玉,剛才和沒事人一樣。”大家這么說著,心里面相信的成分還是居多的。梅霞每天中午坐在太陽下,伸長手遠遠的舉著鏡子,一遍一遍地抹口紅,鎮長總是這時候過來,坐在梅霞對面,兩人不知說著什么,梅霞邊聽還邊捂著嘴巴笑。她這時成了十足的大家閨秀。她還真會根據不同的時機選取合適自己的角色。他們對話的內容不得而知,但耳朵長的蓮花巷的女人還是多少聽到了幾句的。“你干嗎老是伸長手舉著鏡子,直接放在面前照不是更好?”“人家這樣是為了看到身后走來的你嘛。”“哦哦。小機靈,真調皮。”
“他們都不嫌惡心。”邊說還邊做了一個呸呸呸的動作。
“可不是。那時滿玉還在診室里呢。”
“滿玉也不管管。”
“哎,不是我們說,滿玉就是太好說話了。什么事都由著梅霞性子來,這樣下去可不行。你說任萍都六歲了,還不讓讀書,說什么農村學校條件差,要大幾歲送到城里去。可娃的年齡在這兒擺著呀。”
任萍和蓮花巷的孩子瘋玩,玩累了就去逼仄的診室里找爸爸,她和滿玉一樣,在這個混合了各種奇怪味道的房子里怡然自得。滿玉總是能講各種不同的故事給她聽,她也愛聽這些故事。誰也沒有問梅霞跑去了哪里。她在他們父女倆的生活里徹底缺席。
“媽,爸爸是怎么死的?”問這話的是已經長大了的任萍。她今年二十整。歲月畢竟是不饒人的,任憑人力怎么掌控,梅霞還是已經老了。厚重的粉也遮擋不住她皮膚的松弛,她的雙眼凹了進去,身上有股濃烈的香水味。她還是愛打扮的她。她也還是習慣每天中午在太陽底下照鏡子抹口紅,只不過顏色從粉色變成了大紅色。任萍不是沒有阻止過梅霞,她看到這一幕總會不自覺地渾身戰栗。她說:“媽,這習慣你是不是保留了一輩子了?”梅霞點頭。任萍說:“媽,我們可以試著改掉這個習慣。這樣不好。”梅霞聽了,先是一愣,繼而扔掉手中的鏡子,兩眼圓睜,示意任萍過去。她拿著手里的口紅抹了任萍一臉。“哼,我是你媽,你爸都不敢管我,你敢管我。等我死了,我就拿白色的口紅抹。別人的嘴唇是拿來親吻的,我的嘴唇天生就是為了涂抹這個東西。”任萍的臉被抹上了一層又一層的紅,她想起了父親,她想父親要是在的話,這一切便都不會發生。她嗚嗚地哭了。淚水如她一樣,是沒有聲音的。她的一切都是沒有聲音的,就像是靜靜的蓮花巷。
滿玉去世的那年,任萍只有七歲。她還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年紀。大人問她難過不,她搖頭,頭上的小白花暗自搖晃。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為何一個好好的人會在一夜之間死去。辦喪事的那幾天,梅蓮的嘴回復了常態,沒有任何化學物品添加的嘴唇,原始得讓人心疼,是一株粉色桃花。她并不哀慟,沒有大吵大鬧,沒有太過大聲的哭泣。她摟著并不愛的任萍,看上去卻像一對相依為命的母女,連嘴角都流露出愛意。蓮花巷人對于這一切都保持著足夠的好奇,這個漫長的無事可做的冬天,他們終于有了自樂的話題。
“你們知道滿玉得過什么病嗎?”
“沒有啊。”
“他身體一向很好啊。而且,他自己是醫生,自己有病怎會不知道。”
“那他是怎么死的?”
“誰知道。”
“梅霞知道。”這句話說完,就沒有人來應和了。大家都是贊同的,卻又覺得贊同得沒理,似乎又是有理的。
蓮花巷的女人都是恪守婦道的,沒有人強迫誰非要怎樣,但在潛意識里,都有一個共同的規范在制約著人們的行動。前幾年,蓮花巷里一個女人死了丈夫,丈夫是犁地時被拖拉機帶下懸崖的,這女人還年輕,剛到四十,家里有兩個孩子,都是女娃,在念書。她一天是既做女人的事又做男人的事,硬是不改嫁。蓮花巷的人沒少在背地里夸她:“真是有骨氣啊。”“嘖嘖,是啊。有骨氣的很呢。”但是,梅霞在滿玉剛過完頭七之后,就和鎮長好上了,剛開始兩人還遮遮掩掩,摸黑,羞羞答答的。最后則是青天白日的。“真是不知羞啊。”蓮花巷的人忍不住喊道。
梅霞還是一樣,在太陽下,高高舉起鏡子,抹上一層一層的口紅,使嘴唇成了口紅,抑或使口紅成了嘴唇。她涂抹口紅的姿勢,紅了整個蓮花巷。多少年后,她會不會想起,這樣的姿勢到底是紅了還是暗了她的整個人生。
鎮長是從縣里調來的,他老婆是在縣政府上班。鎮長本來就不屬于蓮花巷,來了又離開是正常,來了不離開才叫不正常。鎮長或許只是路過時,不經意間看到一個高高舉著鏡子的抹口紅的人,他對此充滿了好奇,也僅僅是止于好奇。梅霞也學城里人一樣問鎮長:“你愛我嗎?”她的羞羞答答完全是不符合她身份的羞羞答答,她想攙他的胳膊。鎮長手一擺,說:“請注意一點。”梅霞不懂。她又不知道該問什么,自己又是不懂什么。只好站著,不說話,站著,不說話,一句話也不說,動也不動。她在一瞬間又成了土生土長的蓮花巷人。鎮長又說:“以后不要來找我了。縣里決定,明天調我回縣里當秘書長。我倆的事你不要亂說,要是想要錢我可以給你。”
這時的樹葉簌簌作響。這時的蓮花巷美成了一首詩。這時梅霞的嘴唇徹底變成了口紅。梅霞到底是一個木訥的女人,他心里想的她終究不知道。她用動物遲笨的語氣說道:“那你給我錢吧。”
一切終歸就這樣過去了。梅霞也老了。可她的嘴唇依然紅得痛徹心扉。
蓮花巷的麥子割了又黃,黃了又割,經歷了好幾輪的年月。天上的月亮看著也煩了,煩透了,厭膩了。
梅霞改嫁了。他是半山上的一戶人家,他做了蓮花巷的上門女婿,他來的時候也帶了一個女兒,這女兒比任萍大三歲,本來叫胡小英的,現在改姓任,叫任小英。蓮花巷的人都說他是頂有福氣的。滿玉積攢了不少的家產,再加上鎮長給梅霞的錢,他總歸是吃不了虧的。梅霞想讓他成為一個獸醫,他她出了滿玉之前看過的不少書,搬過去給他。是梅霞太高估他了,他壓根不識得字。在梅霞看來,在蓮花巷人看來,他是沾了梅霞的福氣,他是一個嫁過來的媳婦,他成了女人,而不是男人。梅霞如今很少罵人了,他沒有挨她的罵。梅霞“唉”了一聲,拿著書走開了,邊走邊哀嘆自己的命運:“我怎么這樣命苦啊。”他默默扛起了镢頭,準備去翻鐵路跟的土,想要挖點地出來,種點糧食。梅霞喊道:“翻那么一點地能干什么,種幾年糧食還趕不上我衣服的一根線頭呢。農民都是種地種窮的,種地的人都沒本事,我還能指靠什么。”在這個家,他覺得自己做什么都是錯的。他沒有地位,但他是男人。他是男人,但他是上門女婿,他沒有男人該有的權利和魄力。
他長得蠻好看。但這種好看是蓮花巷的人所無法欣賞的好看。他的沉默讓梅霞,讓蓮花巷的所有人都覺得是懦弱的。可是沒有人知道,在山里時的他不是這個樣子。蓮花巷改變了他,他是蓮花巷的上門女婿,上門女婿必須是這個樣子的。鎮長有時會來找梅霞,這已經成了蓮花巷人公開的秘密,可是沒有一人敢揭開。他呢,看到鎮長來了,就自覺的出去了,他的自覺能得到鎮長的笑臉。鎮長來的時候,梅霞的嘴唇樂開了花。鎮長走后,梅霞的嘴唇成了干裂的黃土地。他進門,收拾好被褥,將扔在床頭的錢給梅霞。梅霞也只有這時,才會苦澀地對著他笑一下。結婚后,他們的對話很少。他們睡在兩個房子里,梅霞和任萍睡,他和小英睡。蓮花巷的人雖然看不起他,但都知道他心地好。
他不抽煙,口袋里有錢了會去商店買零食給孩子吃。他每次給任萍的都比給小英的多。他是偏心的。可誰也不清楚他的心到底是偏向了哪一個孩子。“這都是媽媽的錢。不能給小英,我還要小英的。”霸道而又不講理的任萍總是這么要求。小英眼巴巴地望著他,他則安慰都沒有就奪過小英手里的零食給了貪心的任萍。“萍兒,乖,都給你。”他的話是輕的溫柔的,但對小英他沒有溫柔過。
在家里,梅霞的大吼大叫和大聲斥責,總是沒有對應物的。他倒也不至于如此窩囊,但表現出來的終究是這么窩囊。
任小英畢竟大一點,而且從小就是命苦的孩子,什么活都會干,她來后,家里做飯洗碗之類的活都是她干的。他想自己受點苦沒有什么,只是苦了女兒,他心里太不好受。小英學習好,常常得三好學生獎狀,任萍愛玩,對學習壓根就不上心。梅霞站在蓮花巷村口,眉毛挑得細細的,嘴唇涂得厚厚的,說:“我們家任萍就是乖,可不,又得三好學生獎了。”小英聽到后,在村口的柿子樹背后偷偷地抹眼淚,冬天的眼淚把她整個心都凍住了。初中畢業,小英考上了重點高中然后輟學,幾年后,任萍交了昂貴的學費上了一所職業大專。
梅霞對滿玉的死所表現出來的悲慟之情,完全出乎于眾人意料。梅霞的大聲吆喝和緊促的敲門聲,驚醒了熟睡的蓮花巷。“送醫院,送醫院,他喝了老鼠藥。”梅霞喊著,催促他們加快速度。“快呀,要趕快去醫院洗胃,晚了就來不及了。”這是梅霞第一次沒有化妝就出現在他人面前,別人覺得怪怪的,她則沒有絲毫感覺,焦急等待著醫生從急救室出來。她的嘴唇原來是那么的好看,薄薄的,如同蟬翼,能飛起來的。口紅壓斷了它們飛翔的翅膀。
“怎么回事?”大家七嘴八舌地問。
“他喝了裝在可樂瓶里的老鼠藥。”梅霞說。
“為什么將老鼠藥放在可樂瓶里。梅霞,你那么聰明的人了,怎么會干出這樣的蠢事來。”
“好久之前的事了,我忘記了。”梅霞的語氣既平淡又傷感。她真實的感情是怎樣,沒有絲毫的流露。
大家都不自覺的想到了滿玉的死。大家相互對視著,似乎在傳達某些不便說出的話,又似乎只是累了,想瞇起眼睛休息一會。
醫生出來了,梅霞跑上去拉住醫生,焦急地問。“怎么樣?”醫生搖頭。梅霞“哇”地哭出了聲,好像是嬰兒來到塵世間的第一聲啼哭。她進去拉開蒙著的白布,抱著他,整個人都酥軟了一樣,黏在他身上。她只是哭。從醫院哭到家里,再從家里哭到天黑。這是污濁的黃河的流淌,每一滴都是清澈的生命嘆息。
蓮花巷還沒有送別一個年輕人心理準備,他過早的來了,又過早的走了。猝不及防的。早起又是一個大晴天,他的喪事一切從簡。梅霞早早地起床,在梳妝臺前,拿著口紅涂在嘴唇,一下又一下,似乎全部都涂在了自己的心口。她的內心盛放了太多的東西,壓著她。她哭了。鏡子里哭泣的,鼻尖通紅,嘴唇全紅的那個人,她相信不是她。
那一晚,她也是對著梳妝臺化了好久的妝,她的小眼睛被畫上了各種的眼線,戴上了假睫毛,鏡子里的她和老鼠一樣,都是鬼鬼祟祟的。她對滿玉說:“我們喝點東西吧。”
燈光下,滿玉疑惑的眼光刺傷了她的心,也堅定了她的決心。
要是女人狠了心想要傷害男人,是決不會失手或是不成功的。女人總該有自己的武器。如果說,女人是蘋果,男人是把水果刀。反過來說,也是可以成立的。問題的關鍵在于結論是基于哪種假設的。
蓮花巷的風有不同的吹法,就像蓮花巷的人各有不同活法。任萍留在了蓮花巷,小英不知道去了哪里。沒有人知道她現在生活得好或者不好。梅霞老了,有太陽了,她就讓任萍搬了凳子坐在院子里,對著太陽遠遠的拿起鏡子,鏡子里的她,嘴唇上還是厚厚的口紅。
“你干嗎老是伸長手舉著鏡子,直接放在面前照不是更好?”
“人家這樣是為了看到身后走來的你嘛。”
“哦哦。小機靈,真調皮。”
梅霞想,她本來不會是蓮花巷的人,如果不是那一場大洪水;如果那場大洪水發生后,走的是相反的方向,她就不會往蓮花巷里去。如果不是在蓮花巷,不會有這么溫暖的太陽,她的口紅也不會涂得那么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