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刻在古代是為了永久留存記錄一些事件人物,包括法律等等而開鑿在石碑、摩崖上的文字或者畫像。特別是文字,有的具有極高的史學價值和美學價值。碑刻在歷朝歷代都受到文人的重視,訪碑、傳拓、提拔等等更是文人之間社交的重要手段,特別是到了清代乾嘉學派,金石學達到頂峰。黃易,正是這一時期研究金石學的重要人物,而塔可的這一項目,也正是從黃易的訪碑日記開始的。
塔可又一次回到了洪荒。這次他把鏡頭對準了那些為了流傳百世而鑿刻的石碑。
黃易出生于浙江錢塘,是橫跨乾隆嘉慶時期的一位重要的金石學家和書法家,十分喜愛收集金石文字,在他晚年時曾到山東河南一代尋訪碑刻,繪制訪碑圖,記錄訪碑日記,并叫拓工傳拓所見碑刻,分享給其他好友。
我有天去塔可家里喝茶,見他正在翻故宮出的一本研究黃易的圖冊,里面有黃易當時訪碑帶回的拓片,故宮再定文物等級時,拓片類只有宋拓明拓會歸為一級甲等文物,而黃易留下的拓片,大多被定為一級甲等,這在故宮是很少見的。為什么黃易留下的拓片能有這么高的地位,塔可十分好奇。而他更想做的是,去親眼看一看這些拓片的原石,是否還在那里,在黃易身后的300多年里,那里又發生了什么故事。
塔可去了黃易出生的地方,并按照《嵩洛訪碑日記》和《岱巖訪古日記》所記載的地點,去了河南與山東,沿著黃易的腳步,再次踏上了訪碑之旅。與黃易不同的是,他不能去傳拓那些石碑,有的甚至不能接近去仔細觀看,有的,只是一部照相機。這部照相機,讓他找到了與黃易對話的感覺。
塔可去河南時,我買了張車票,也到了洛陽,會和地點,正是龍門石窟。塔可在拍《詩山河考》時,多次到過河南,洛陽是十三朝古都,也必然是來過的,我問他龍門來過幾次了?他說一次都沒有,因為詩經的時代,還沒有龍門。

塔可翻著黃易的日記,背著相機和腳架,一次次對比著尋找黃易提到的“伊闕”、“盧舍那”,河北岸的拍完后,過河去南岸繼續尋訪。塔可站在橋邊,對著腳下流淌著的伊河讀起黃易日記的文字“伊水滔滔,蕩滌塵俗”。我還清楚得記得那天是個大陰天,石窟寺爬上爬下也很累人,汗肯定是出了不少,站在河邊,有徐徐微風,聽到這一句,確有一種與古人同游之感,倒也清爽了起來。而此時的石窟寺,石窟寺中的碑刻,雖然經歷千年的風霜,遠古的氣息依然撲面而來,時間的流逝真實的有點接近殘酷。
同行的這一程,讓我對塔可創作時的幸福感有了大致的了解。這種與古人在同一路線,甚至是對同一物體上的對話,讓我有一種來往古今,精神穿越的錯覺。同樣,這一次,塔可依然使用他擅長的黑白照片,接受洪荒遠古傳達來的信息,咀嚼消化后再把這些信息傳達給觀者。他的照片里,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有要與你傾訴的欲望。

塔可上一部作品《詩山河考》被大都會永久收藏,并在大都會最近名為“中國冊頁藝術”的展覽中展出,這是在同齡攝影師中絕無僅有的。“文學藝術,創作難,欣賞更難。”為何?木心自問答:“欣賞在前,創作在后”。這里的欣賞與創作屬同一主體,即創作者。在羅徹斯特理工經歷的西方攝影教育中,學習如何思考與觀看幾乎構成了塔可專業課程的全部,即學習如何對攝影媒介背后的語法進行條理化分析與解讀,從而最終建立起一套自己專屬的視覺語言與敘事方式。同時,他對中國歷史、文化與哲學的熱愛,幾乎成為了一種信仰。在美國的教育背景使他掌握了一套當代西方攝影的語言、工作方法與流程,塔可的作品是通過對地理方位的確定與游歷完成的,這是對新地景的一種實踐與嘗試。而對照片中意象的運用則根植于他的經驗,這些經驗來自于他的興趣點——中國的傳統文化。
黃易在晚年根據自己的訪碑日記,憑記憶繪制了四十多張訪碑圖,后世很多人繼續沿著黃易的腳步,同樣繪制了不少訪碑圖。塔可的這次訪碑之旅,借助了照相機這個介質,可以說進入了古人訪碑的對話當中,進入了承前啟后的訪碑隊伍之中。然而時間在這個隊伍中扮演的角色,可以讓后來人有了更多發揮的空間,每個人訪碑途中的所見所聞,以及到達終點時所見的碑刻,都不可能一樣。這使得對話變得有趣,成為一種行為。從這一點說,《碑錄——黃易計劃》是與《詩山河考》同樣以地理考證為出發,記錄與古人對話,感受時間這種無形事物的一種行為。和塔可聊天時,塔可半開玩笑的說,如果黃易生活在這個時代,也許訪碑的途中發發朋友圈,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