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關于上海天潼路與外灘的專題。
天潼路是上海眾多道路中的一條,它普通,甚至有點過于普通。即使在遭遇拆遷后,它依然沒有變得特別,因為在上海,在中國,遭遇拆遷的道路實在太多。天潼路只不過是泱泱“拆哪”版圖里微不足道的一個小塊。

與天潼路相比,外灘簡直就是強烈的對立面,它著名,簡直可以說過于著名。縱然是現在網絡高度發達,宅文化盛行,外灘依然是人頭永遠涌動不休,無數觀光客視它為最愛,來上海不去外灘等于沒有來過上海,這個說法雖說夸張,卻或多或少具有可以成立的地方,因為當你親歷過置身于前往外灘的密集人流里秒行半步的遲緩蠕動,強烈地感受那種儼然朝圣的場面,你或多或少很難否認自己來過上海。哪怕你不購買任何東西,你也會被空氣里鼓動的,沸騰不止的消費氣泡分神片刻,這些無所不在的氣泡,日夜折射著前來朝圣的人,給他們最實在的安慰。


這些朝圣者中,也包括從天潼路來的人。從天潼路來的人,你一眼就可以看出來,他們是最隨意最休閑的,很多時候,直接穿著臟兮兮的工服或者睡衣出沒,似乎外灘才是他們的家,而與外灘僅一河之隔的天潼路不過是他們暫時寄居的中轉站,他們在天潼路那里的過客身份,外灘會溫柔地給他們剝去,賦予他們真正的與上海相符的存在形象。
正是這樣,天潼路淪為拆遷區后,它與外灘僅隔一河的距離似乎變得更加遙遠,在迫切的改變中,它似乎注定只能擁有過客。


而我,是上海的一個過客,外灘給我的安慰并不多過天潼路給的,它們具有平等的地位,外灘璀璨,天潼路幽暗,恰如一對姐妹,各有魔力,好在外灘不驅逐每一個情人,也不偏愛哪雙眼睛,流連過她,轉身奔赴天潼路,再相見時,她依然胸懷甚濃,而天潼路,她渴望每一個情人,盡管每次我都帶著外灘那十足驕傲不肯消散的味道出現,她依然歡迎我。
從外灘到天潼路,我試圖建立一個屬于我的上海去放我的牧場,養我的吟游。
2014年5月將盡的一個夜晚,我在與蘇州河為鄰的一片廢墟上失足摔入洞中,雖然逃過一死,但身心皆受到被一種惘然籠罩的影響。
為了防止枯坐房中會讓傷口惡化,我開始奔赴人群,在噪雜的市聲里,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靜,那種如獲新生的感覺美妙地開在心頭,讓我上了癮,我一發不可收拾地奔赴上海最熱鬧的地方,樂此不疲地假裝觀光客混跡在真正的觀光客中忘了自己有傷在身,不去管今夕何夕。
與此同時,為了消磨人群的刺激,緩和人群對我的安慰,我往往會在結束外灘之游后走上外白渡橋,去正在拆遷的天潼路上看看不一樣的生活,那是與觀光客的視野迥異的生活,沒有瘋狂的自拍,沒有驚嘆,沒有享樂,有的只是無盡的忍受。急促又漫長的拆遷,消磨著這里過去慣常的平和,代之以無神的面孔,欲語而無語的嘴唇。

上海作為全球知名的大都會,毫無疑問地,它倡導“海納百川”的精神,對多元的文化表達一直都存在寬容的意愿。
《天外》不外乎自由表達,力圖增加一個真實的視角去審視上海的多元,它廣為人知的璀璨與鮮為人知的幽暗,都流淌著這座大都會的氣息,它的粗陋與繁華一樣不容忽視,無數打拼者在這里迷失,高樓大廈的意義并非讓觀光客眼前一亮,虎軀一震,旅游的意義并非走馬觀花,消費的天堂耀眼而不具備增加靈魂重量的砝碼,所有的這一切,都是我所置身的當下的上海在發散的信息,而我希望把它們提取展現出來。光怪陸離的并非是上海,而是我們的生活本身。


主題闡述
觀光客是一個有魔力的身份,它提供給人一種無比美妙的幻覺,一旦被賦予這個身份,就可以進入傳說中無憂無慮,盡情歡笑,逍遙走天涯的系統,擺脫人生即苦役的魔咒,像初生之子般睜大眼睛去享受好奇。
拆遷是發生在中國大地上的一件盛事,指望拆遷帶來一夜暴富的人就像天上星星一樣多,人們關心過上更好的生活的愿望迫切,無可厚非。
把正在上演拆遷的天潼路與正在上演觀光熱潮的外灘放在一起展現的必要,不是因為它們僅僅相隔一河,而是出自它們本身即一體這個緣故。天潼路如何是外灘,外灘怎會是天潼路,一個幽暗骯臟粗鄙遍布,一個璀璨強壯風情十足,但是蕭瑟的前身就是絢爛,在外灘上演的華麗并非人生的主旋律,觀光客是一時的,生活者才是長久的。
面對拆遷的那種迫切與漫長等待都是現代中國生活的一個銳利的組成部分,在經歷過最初的震驚后,拆遷變得稀松平常,對它投以怎樣的目光,顯得越來越微不足道,與之如出一轍的是,交通的便利,促成了現代觀光客往稀松平常演變,旅游不再是一件讓人羨慕的事,而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很多年輕人,甚至愛上了足不出戶,僅僅動動手指,把生活照PS一下,就去到了世界各地。
《天外》關心的當然也是異曲同工的荒謬,僅隔一河,只是因了名字不同,名聲不同,媒體關注不同,政策塑造不同,外灘成了眾人在追隨的外灘,天潼路成了蕭瑟難言的天潼路。被眾人追隨與一身蕭瑟之間,隔的是一河,也是時間。
《天外》并非說外灘,也并非說天潼路,而是我們所處的大都會的靈魂,它真正具有的魅力并非物質的優越,而是內部深處那種又粗鄙又溫柔的交融薈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