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特斯紀事

芝墨

一

我是被一陣激烈的敲門聲驚醒的，睜開眼睛的時候，還有一些不適應。我望著白茫茫的天花板愣了幾秒，才從溺水般的夢境里醒過來。打開門，是木魚——我最好的朋友。

“嗨，你聽說了嗎？林河失蹤了，就在昨晚。”木魚這樣告訴我的時候，臉上是我捉摸不透的表情。

木魚問我：“里諾，你會不會覺得這件事情很奇怪？林河昨天還好好的，怎么今天就突然失蹤了呢？”

我搖頭說：“不知道。”

木魚低著腦袋，不知道在想什么。等他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已經面無表情。他說：“走吧，我們去吃早餐。”

去食堂的路上，我問木魚：“你睡覺的時候會做夢嗎？”

“夢？”木魚很困惑，“那是什么？”

“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好像是真實發生過的，又好像只是自己的臆想。”我想了想，補充說：“比如在草地上追蝴蝶，在高山上看日出，在農場里摘茄子。”

“哈哈，別逗了，我從來沒有聽說過生活在亞特斯城的人會做夢。”

是嗎？我抿唇微笑，心里卻如鼓作響。生活在亞特斯城的人，都沒有夢境嗎？那么，我的夢境從何而來？

飯桌一向是八卦的交流之地，今天也不例外。

“我覺得林河的失蹤充滿了疑點。”小山說。小山是個半大的小孩，喜歡裝成熟。很多人都不喜歡小山那種天馬行空的想象力，我卻十分欣賞。所以，當他說話的時候，我總是聽得很認真。

“大家有沒有想過，為什么有這么多人失蹤？”小山像個經驗豐富的分析師，將自己的想法盡數表達出來，“他們去哪里了？會不會回來？是自愿走的還是被逼迫的？”

有人漠不關心，有人卻興趣盎然。

小山接著說：“我敢打賭，在亞特斯城的外面，肯定有另外一個世界，一個能讓所有亞特斯城人都向往的圣地！”

小山的話徹底勾起了我對另一個世界的向往，雖然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那樣一個美好的世界存在。

二

工作間隙，木魚靠近我，悄悄地說：“里諾，你有沒有想過，我們是從哪里來的？”

我愣了半晌，才反問道：“你覺得呢？”

這時，我們的長官走了過來，用凜冽的眼神看著我和木魚，嚴肅地說：“不要討論與工作無關的事。”

我們的工作是拼接零件，工作雖然簡單，卻容不得馬虎。曾有人因為喜歡圓形，把圓形的零件多配了一些，結果，他被關了15天禁閉。

自那時起，我們工作得小心翼翼，生怕做錯事情被懲罰。也是自那時起，一些不安分的反抗因子悄悄地在某些人的身體里升騰，比如木魚，比如我……

“里諾，我帶你去一個地方。”那天，在大家都入睡之后，木魚叫醒了我。我們在白晃晃的走廊里穿行，彎彎繞繞地走了很久之后，看到了一扇朱紅色的大門。

“門后面是什么？”我小聲地問。

木魚不說話，他從衣兜里取出一根鐵絲，往鎖眼里一插，翻轉了幾圈之后，鎖打開了。

“給你看些有趣的東西。”木魚一邊說著，一邊推開了那扇大門。

耳邊涼涼的，是風。跟風扇吹出來的感覺完全不同，這種風是涼爽的，風中還帶著泥土的香味、花的香味，還有其他更加微妙的氣味。

“很驚訝是吧？”木魚像挖到了寶藏的勝利者一般，示意我跟他一起走下去。

我們走下長長的階梯，終于落到了地面。看著一片青翠的綠色，我的腳有些不敢踩下去了。

木魚見我這樣，笑著說：“別擔心，也許我們可以通過這條路，走出亞特斯城。”

我像個好奇的孩子一般，與木魚肩并著肩，感受涼風、蟲鳴、月色。原來，世界竟可以這樣美好。

三

木魚被關禁閉了。

從小山嘴里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的手抖了一下，一枚零件從手心掉落桌上。

我問小山：“木魚犯了什么錯，為什么會被關起來？”

小山神神秘秘地說：“聽說他夜不歸宿，被人舉報了。”

我驚訝極了，卻怎么也想不出來，究竟是誰告的密，是誰要害木魚？

我找到長官，告訴他：“木魚向來遵守紀律，從不違反規定，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大肚腩長官說：“里諾，我知道你和木魚關系不錯，但是他犯了天大的罪，不能輕易就算了。”

“什么天大的罪？”我問。

大肚腩長官不回答，過了良久才問我：“木魚有沒有向你提過什么？比如，一扇門或者一片草地。”

我眨巴眨巴眼睛，搖頭說：“他從沒說過這些，他只說過，長官你面善，是個好人。”

“哦，是嗎？好了，里諾，你回去休息吧，關于木魚的事情，我們會調查清楚，如果真的冤枉了他，會盡早放他出來的。”長官揮手把我打發走了。

第四天，木魚被送出了禁閉室，因為舉報人沒辦法提供更確切的證據來證明木魚出過什么差錯。

那天之后，我們很有默契地再也沒提走出亞特斯城的事情，只是重復做著單調乏味的工作。

終于有一天，木魚突然說：“里諾，你知道偽裝術嗎？”

“什么？”我茫然地問道。

“就是通過服飾、發型、配飾來改變一個人的外部特征，讓別人認不出來。”木魚解釋道。

我皺著眉頭說：“但是，那又能怎么樣呢？”

“別著急，讓我慢慢告訴你。”木魚總是充滿了奇思妙想，他的很多想法都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圍。不過，那有什么關系呢，我就是喜歡這樣的他。

經過一次又一次地試驗，直到我對著鏡子也看不出自己原本面貌的時候，我知道木魚成功了，他把我變成了另一個人。

木魚很滿意這樣的結果，他笑著問我：“嘿，你是誰？”

我也笑：“你說呢？”

木魚握著我的手，說：“里諾，我們一定能走出這座該死的亞特斯城。”

“嗯。”我點頭。

四

某天，小山問我：“最近，你和木魚在聊些什么？”

我搖頭，說：“沒什么。”

小山不悅地瞪我，說：“里諾別騙我，你們一定在計劃什么？真不明白為什么聰明的木魚愿意跟你交朋友。”

我認真地想了想，告訴他：“大概木魚覺得我比較真誠吧，至少，我不會背叛我的朋友。”

小山看著我，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良久，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沒說。

其實小山猜的沒錯，我和木魚確實在計劃一件事情。只是這件事情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因為它關系到我和木魚的生命安全。

“今晚吃炒茄子，你大概會沒有食欲吧。”木魚對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知道我們的計劃已經開始了。

“是的，我不愛吃炒茄子。”我說。

“其實，我也不太喜歡。”木魚對我笑笑，說：“我最喜歡吃脆生生的豆角。”

“那么，你也少吃一點吧。”我說。

我和木魚說話的時候都看到小山一臉困惑的表情。木魚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我亦低頭沉思不去理會小山，因為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我們知道那時是小山出賣了木魚，是他自己斷送了我們之間的友誼。

五

一天晚上，亞特斯城發生了很多事情，兩座庫房相繼起火，濃煙滾滾，場面一片混亂。在煙霧的掩蓋下，我和木魚順利地逃出了亞特斯。

“我們去哪里？”我和木魚都換了個樣貌。

“里諾，瞧瞧，我們是多么幸運。”木魚的笑容像朝霞般燦爛，他說：“新的世界正在等著我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繁華的街道上，霓虹燈閃爍不停，大屏幕上有一條消息不停循環播放著：全球通輯克隆實驗人木魚和里諾。旁邊，附著極為眼熟的兩張照片。

我和木魚互相看了一眼，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

永別了，亞特斯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