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布其
原生的物質 ?比如酒
或者公羊堅挺的生殖器
有路 ?蒙古祖先的馬蹄
順著風的 ?逆著風的
我的白胡子爺爺和庫布其
華麗樓轎 ?那是龍王的座椅
壓在男人肩上
向著遙遠的東南季風
乞雨
我們一起跪在燙的沙子上面
俯吻著大地
十萬個火紅的女人仰臥
二十萬只火紅的乳房向上
起伏 ?起伏
那風有多熱
呼吸就有多熱
五色的云彩從天裂處灑落
五色的云彩是沒有袖口的衣裳
你且沉默 ?你且保持沉默
誰人來了又去了
誰人的羽翼掠過你的臉龐
我就在這里安葬
我長發的詩人兄弟
飛奔的駿馬走不出黃昏的墳墓
命運是一片干涸的海子
覆著白花花的鹽
那是喇嘛的讖語
那是我死后廉價的防腐劑
愛人 ?我眉目如畫的愛人
縱然死去這許多年
我仍然是一具堅硬的尸體
把白色的穹廬就扎在這里吧
你且彈起琴 ?你且跳起舞
火神的馬車隱沒了
女人在夢中睡得安詳
可以歌唱了 ?我的詩人兄弟
黑夜是你最好的偽裝
水 ?愛情 ?故鄉
庫布其的土地長不出詩人的新娘
我是赤裸的 ?我的父親
我站在先人的頭蓋骨上
我的心里充滿了恐慌
父親 ?我沒有衣裳
我沒有衣裳
青海湖
一大滴飽含鹽分的水
滾動在高高的高原上
那究竟是眼淚還是汗液
誰的故事擁有
如此豪邁的排泄物
肯定是夸父
站在陽具形的山巒上
脫下了褲子 ?他是想
跟太陽比一比
看誰體內的那團火
燒得更旺一些
是應該有幾條疏浚的河
讓慣吃泥巴的兒女
汗液里 ?多一些太陽的元素
是應該讓傳說真的發生一次
群鳥飲了這水
配得上海闊天空
青海湖 ?青海湖
你青色的內臟深不見底
在渴死的路上
一首淚汪汪的情歌
催動了排泄的欲望
無聲但震撼的滾落
碎濺在善男信女的眼睛里
北上黃河
從潼關到大荔
向北有韓城和更遠處的壺口
站在岸邊遙想
只能想到這么遠
也許還有盛產水手的馬鎮
拐了一個彎之后
山也出來了,天也出來了
回頭看千里黃沙不遠
爺爺葬在大陸深處
父親在礦井口沉默飲酒
高原到平原短若一寸
源頭到心頭恍惚剎那
一夜之間我走出去又走回來
大風降溫,濁水跌落,一無所見
河之南河之北河之東河之西
杜家的子女們
不知如何簽下自己的名字
杜家的子女們
我們當中絕大多數不參與歷史
甚至不知道時間怎么過去
祖父們背水墾荒
他們有的長壽 有的
還未成年就已經死去
在勞作之余 他們
利用所有的時間努力地生育
他們的后代
也一樣 生活在歷史之外
甚至生活在生活之外
杜家的先祖渡河西來
他們的子孫 有的原路東渡
有的像幾千年來
被隨意擺布的所有流民
在每一塊可以生根的土地上終老一生
北中國寧靜的黃昏
北中國寧靜的內陸湖
打魚的人走了
這里只剩下黃昏
飛鳥俯在豐腴的沙丘上
滑行 ?胸脯像潔白的星光
父親的煙斗越抽越長
橫在村莊上空
如同一枝不彎的秤桿
村莊的女人都記得我
有的曾為我哺乳
有的 ?在我少年的臉上親吻
在北中國寧靜的村莊
我參加過葬禮 ?也參加過婚禮
這些紅色與白色的記憶
寫在布匹上 ?散發著種馬的氣味
他們的歌聲
把冬天的內陸湖凍結
北中國寧靜的黃昏
陀螺停止旋轉
少年把鞭子搭在肩上
聽遠處逆風而來的汽笛
清 明
清明時節 ?都有誰棲居在墓碑上
享受陽光;都有誰 ?揭開腐爛的尸布
翻曬靈魂和骨頭
清明時節 ?祖先重被提起
教科書重新書寫 ?嗓音開始長出綠葉
雨顯然來不及趕到 ?讓陰云暫時捧場
無數影子圍坐在城市四周
像一排刀叉品評一只堅硬的水泥盤子
他們說歸是歸來了 ?路在何方?
他們說且將這連根拔起 ?露出墳地
他們開著玩笑 ?望著街道兩旁燃盡的紙灰
若有所思;把長臂從城市上空伸過去
抓在手里細細地看 ?仿佛欣賞初嫁娘的衣裳
清明時節 ?有比平日更多的叫賣聲
占據了整個鋪滿柏油的街道
清明時節沒有噩運降臨
瀕死的人忽然睜開眼睛
看到屋檐上微笑的貓頭鷹
這是太陽不為人知的快樂
他的秘密只有春天知道
據說奈何橋上的柏油若被曬化
每只靈魂都可以留下腳印
如果他們倒退著走來
會在清明重返人間
據說我在斗室朗誦這首詩
雨水來臨 ?黑夜寂靜無聲
風從遙遠的水面走過
看到清明時節忙碌的擺渡人
◎杜遷,1982年出生于陜西神木。2007年7月畢業于西安財經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大學期間出版詩集《火焰的回聲》,選編《你見過大海——當代陜西先鋒詩選》,在各類文學刊物發表詩作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