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洪波訪談：詩畢竟有藝術的規定

高洪波　解旭華

高洪波，筆名向川，詩人、散文家，1951年12月生于內蒙古。1988年畢業于北京大學中文系。1969年應征入伍，曾任陸軍四十師炮團戰士、排長。1971年開始發表作品。1984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1978年轉業后歷任《文藝報》新聞部副主任，中國作家協會辦公廳副主任，《中國作家》副主編，《詩刊》主編，中國作家協會創聯部主任、書記處書記。中國作家協會全國委員會委員。中國作協副主席。

主持人語：

高洪波是一個有著高度責任感和使命感的詩人，同時他的詩心里還懷有純凈而高尚的童真。他喜歡給孩子們寫詩，這些詩蘊含著對人間美好情感的依戀和朔盼，展現的是清純、自然、溫馨、雋永。曾有人說，童年是給予我們的偉大饋贈，在悠長的歲月中，如果誰不忘記童年，他就是一個詩人。高洪波正是如此，他寬闊的胸襟和純美的詩心，正是那偉大饋贈的真實寫照。

——蘭坡

解旭華：在您最初進行兒童文學創作時，為什么采取了“兒童詩”這種形式？特別是《大象法官》和《吃石頭的鱷魚》這兩部詩集，內容都是有趣的動物故事和寓言，完全可以用童話和寓言的方式來傳達。

高洪波：作家所從事的文學樣式，首選會決定以后相當長一個時期的創作形式。我首選詩，因為許多的素材、對許多場景的觀察和描述，我會下意識地以詩的方式來傳達和描述。

解旭華：是不是可以這樣說，進行兒童文學創作時，你選擇自己是最熟悉的形式？

高洪波.是的，詩歌曾一度是我最熟悉，最能傳達感受的一種創作形式。

解旭華：閱讀《大象法官》和《吃石頭的鱷魚》這兩部童話寓言詩集時，有一個閱讀感受是：在那些風趣幽默的故事背后往往隱藏著道德的教益和豐富的知識。感覺是在聽一個父親講故事。我認為這個階段，您是在以父親的角度進行創作，您是否認可這一說法。

高洪波：這一階段的確是以父親的角度和角色進行創作的。其實我的兒童文學創作和我女兒有密切的關系。我是在知道馬上要成為父親的時候，知道我要有一個女兒的時候開始進行兒童文學創作的。是從一個小女孩（小孩子）的心思出發，有時候也是我的童年記憶，我心里想的是女孩，但是童年記憶也起著作用。兩者是在相互轉化和滲透的。后來我轉向寫兒童生活詩的時候，則純粹是以男孩子的心智來寫，這來源于我的童年記憶和生活，也來自于我對身邊小男孩的觀察，是一種本我和他人的角色互換。

解旭華：您作品的分類好像特別明確，能看到風格轉換的蹤跡。

高洪波：我早期的兒童詩注重趣味和知識，后來到上個世紀80年代，1983、1984年我有意識地把創作主題轉向兒童生活，也想將社會生活納入我的題材范圍，甚至是那些重大社會事件。比如《爺爺丟了》是老干部退休的問題，還有假藥問題，耍蛇的女孩悲慘的處境，還有《倒爺的兒子》。我是有意識地要把題材擴大。當時很多人把兒童文學稱作“小兒科”，我就想把這種“小兒科”的東西也能表現重大題材。比如《黑海鷗》就是表現兩伊戰爭時的事情，當時我從電視上看到由于戰爭的污染，一只渾身油污得漆黑的海鷗站在巖石上，這個悲慘的畫面引發了我的創作沖動。這些都是我一系列大的主題的嘗試。當然有的寫的好有的可能不怎么好。

當時，我的創作經常是噴涌而出，處于 種“噴泉式”寫作狀態。寫了許多的組詩，而且這些組詩是一次性寫的，甚至一個晚上就寫出來了。如關于盲童的組詩《我的太陽》，就是我參加一次盲童夏令營的感受。當時組織盲孩子參加一個摸天安門的活動。現在看來也許可以說是對殘疾人關愛的主題，但是當時沒想那么多，就是寫與盲童的這段相處經歷給我帶來的感受。我很同情這些有殘疾的孩子，揣摩對事物、形狀、色彩、音樂這些東西，眼睛看不見的孩子是怎么感知的，我應該怎么給他們解釋一樣東西。那組詩也是 個晚上寫出來的。還有組詩《文學的殿堂》其實也是我的文學觀，我用詩的方式與孩子們交流和探討什么是詩，什么是寓言，什么是童話，什么是小說。

解旭華：也就是說，您在寫兒童生活詩和抒情詩的時候，是從生活出發。

高洪波：我許多的兒童詩創作都是觀察孩子的經歷，觀察著生活。《一分錢嘆詠調》就是我孩子的一段真實經歷，那時候一分錢都不怎么用了，那種窄窄長長的黃色的一分錢紙幣，許多人都用來折成小片組成菠蘿什么的，其實就是不用了。那時候人們生活發生了很大的進步，都富裕了，沒人重視 分錢了。但是“我在馬路邊撿到一分錢……”歌還流傳著，于是女兒去撿一分錢，媽媽嫌臟，去呵斥孩子。我就把這個事情加工提煉成詩歌，就是對一分錢不再具有當年道德符號意義的一種感慨。《壓歲錢》、《君子蘭》也都是從那個時候的生活中來。

我當過兵，有十年邊疆軍旅生活。在《喊泉的秘密》里我就是把1975年走訪云南邊防前線100多天的游歷全都表達出來了。把邊疆的植物、動物、風土人情等等，以一個北京男孩子的陌生的視角展現出來。這種寫孩子和邊疆的關系，孩子和解放軍關系的題材很少有人涉及，因為現在是和平年代，很少有人關注了。但我覺得這種邊防的題材還是很有意義，至少能培養孩子的國防意識和陽剛之氣。

解旭華：中外有沒有對您產生影響的作家？

高洪波：那就太多了。我曾經系統地研究過一些優秀的兒童文學作家，嘗試著寫一本《當代兒童文學史》，大概有十幾萬字的稿子。可是沒有出版社感興趣，一壓就是二十多年。直到2010年才由二十一世紀出版社出版，我自稱是“ 個人的文學史”，書名叫《兒童文學論稿》。我研究過的詩人并寫成專論的有金波、柯巖、袁鷹、阮章競、熊賽聲、田地等。童話作家我研究過嚴文井、金近、賀宜等。對這批作家的研究使我受益匪淺。比如金波對純粹藝術的追求，柯巖對兒童情趣的那種超常的把握，及其詩歌中的動作性和戲劇化效果的伸展。這些研究都是我寫詩功夫之外的事情，成為我創作的營養，不是具體哪個作家或哪篇文章起了作用，而是一種潛移默化的影響流露在我的字里行間。

在兒童文學創作上我是邊研究、邊創作，雙管齊下，用兩條腿走路而不是整天悶著頭寫作。對優秀兒童文學作家的研究也奠定了我的兒童觀和兒童文學創作的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