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萬年在1979

宋柄軍

2015 年1月14日，前中央軍委副主席張萬年去世。這位參加過抗日戰爭、解放戰爭和中越戰爭的老將軍，在悼詞中被稱為：中國共產黨的優秀黨員、久經考驗的忠誠共產主義戰士、無產階級革命家、軍事家和中國人民解放軍的卓越領導人。

這是一個極高的評價。

張萬年也因此成為開國元勛之外，第一個被官方稱為“軍事家”的解放軍將領。

最后一顆定心丸

1979 年1月28日，復出不到兩年的鄧小平出訪美國。這位即將開創一個新時代的中國領導人，他告訴美國人：“南邊有個小朋友不聽話，該打打屁股了。”

此時，解放軍數萬兵馬已經等在中越邊境，準備替鄧小平打出第一巴掌，其中就包括時任127 師師長張萬年，全世界目光都聚焦到張萬年的身上。美軍不久前在越南以慘敗收場，東南亞叢林也曾埋葬過國民黨的抗日遠征軍，如今輪到中共這支近20 年沒打過仗的部隊，他們能行嗎？

張萬年覺得自己能行。

前一年的12月，他就知道自己要到越南打一仗。當時他還在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學院學習，一天突然接到通知，自己被提了半級，升任43 軍副軍長，但已經戴了10 年的127 師師長的帽子并沒有摘掉。緊隨晉升通知的，是一項密令，要他提前離校，率領這支被稱為“鐵軍師”的部隊，開赴廣西前線備戰。這是一個令張萬年欣喜不已的命令。

出生于1928 年8月1日的張萬年，參加過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從山東打到東北，又從東北打到廣西和廣東，有過一個人對一個國民黨偵察排發起反沖鋒、帶領20 多個人俘虜一個保安團1500 人的傳奇經歷。按民間的說法，他還是一員福將，他在戰場上多次負傷，卻無一致命，還兩次從槍林彈雨中把負傷的老紅軍全兆瑞背下來。

但是127 師的戰士卻不像張萬年一樣久經沙場。這些幾乎和共和國同齡的年輕人，大多數在遠離硝煙的和平環境里長大。師參謀長王福海偷偷地告訴張萬年，部隊快20 年沒打仗了，能否取勝，心里沒底。這個疑慮，在12月18日張萬年回到“鐵軍師”后煙消云散。目睹了張萬年戰前動員會的武漢軍區工作組，向軍區打電話匯報說：“張萬年一回到鐵軍師，一片歡騰，軍心大振。”

因此，即便戰前部隊臨時擴張，127 師被抽調走了一大批骨干，同時補充了3000 名新兵，張萬年依然在極短的時間內做好了針對性安排，連山林行軍時鞋帶怎么系、褲腳怎么扎才不會被草科竹刺扯開，夜間行軍如何避免槍刺、水壺和腰帶上的鐵環在月光下反光暴露目標等細節，他都考慮到了。

從抵達中越邊境第五天開始，張萬年就派全師所有的偵察兵，在副師長馬友的帶領下，多次偷越國境踩點，搜集了大量一手敵情和地形資料。

《孫子兵法》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張萬年這兩條都做到了。

“新一代最可愛的人”

127 師的源頭是葉挺獨立團和秋收起義部分武裝力量組成的中國工農紅軍第四軍，朱德、彭德懷、林彪、陳毅、羅榮桓5 位元帥、7 位大將和330 多位將軍都是該部隊出身。因為與林彪的淵源，也因為張萬年的政委關光烈曾在“林辦”當過秘書，參與了林立果的政變策劃，127 師一度淪為黑色典型。林彪事件后，關光烈第一時間被帶走，張萬年也被牽涉進來，被審查了3 年。但他一直在帶“病”練兵，直到1974 年7月，時任武漢軍區司令員楊得志宣布，張萬年和127 師是值得信任的。

嫌疑沒有了，但是污點還在，張萬年需要一場酣暢淋漓的勝利，來洗刷這段屈辱，即便許世友安排的任務是牽制性進攻：按計劃，張萬年所部將負責進攻支馬和龍頭地區，打通通往祿平的口子，從側翼保護55 軍進攻諒山。2月16日晚，127 師借助夜色，從距離友誼關92 公里的愛店，分批從小路殺進越南。

敵人只有兩個營和部分武裝公安，但張萬年用了7 個步兵營，外加1 個偵察連、2 個邊防連的兵力主攻，同時還有7 個炮兵營和2 個坦克連的輔助。殺雞也要用斬牛刀，第一仗不容許他出一點兒錯。

第二天凌晨6 點40 分，7 個炮兵營將越軍防御陣地打成一片火海。40 分鐘后，炮火延伸，張萬年命令所有部隊發起總攻，只用了不到一天時間，就將支馬地區的越軍“打了個稀爛”，殲敵約1 個營。一名被俘虜的越軍團政委告訴張萬年，他們原來是準備守半年的，結果一天都沒守住。

關于127 師所有的懷疑和污點都在這一天被洗去，人們更愿意說的，是開國中將曾思玉在戰前的預言：“這個部隊歷史上就能打，現在也一定能打。”但張萬年不滿足，繼續加強進攻，第二天下午就打開了進逼祿平的大門。這個戰果在所有參戰部隊中屈指可數，甚至打亂了許世友的戰前部署，他不得不電令張萬年：“鑒于正面部隊仍在激戰，為避免嚇跑越軍，127 師暫停戰斗。”

“我可把你抓到了？”

2月28日，張萬年率部來到祿平縣城，迎接他的是街道兩側貼滿的標語，上面寫著：“打垮一二七，活捉張萬年。”張萬年看著標語哈哈大笑，對身邊的參謀說：“越南軍人興師動眾進行這樣的戰前動員，雖然打輸了，但情報還是準確的，我們應該尊重他們。”相比當時的中國參戰部隊，越軍在情報方面的確做得更好，而“活捉張萬年”也不單純是口號。

當晚，3 名越軍特工順著一條水溝，摸到了張萬年臨時設立的師指揮部。這是城外的一個無名高地，地形比較復雜，但張萬年深知越軍作戰特點，他安排警衛部隊設置了交叉崗哨，越軍特工一露頭就被發現，當場擊斃1 人，另2 人逃跑。功敗垂成，越南人體會到了美國人的遺憾。

1998 年張萬年訪問美國，參觀本寧堡陸軍基地時，美國陸軍司令沙利一把抱住他，激動地大喊：“我可把你抓到了！”1968年張萬年在越南南方考察溪山戰役時，沙利是一名美軍偵察兵，距離張萬年最近時只有幾公里的距離。

和張萬年一樣，他們也都是打過仗的將軍

這不是張萬年唯一讓敵方膽寒己方叫好的指揮，還有一次發生在撤兵途中。3月5日，取得了既定成果后，“說話算數”的中方宣布撤軍。不肯認輸的越南軍隊，覺察到中國各支部隊撤退的混亂，追在后面，很是打贏幾仗。張萬年也被盯上了，但他早有準備，從撤出祿平開始，連續在390 高地、班坑、班日、坤通等地半路設伏，接連殺出回馬槍，殲敵人數接近127 師在奇窮河邊和迷邁山上的殺敵數字。

越軍被打怕了，撤到祿平縣與奇窮河南岸一線，不敢再追。但張萬年不放過他們，他讓所有炮兵向越軍的集結地開火，“打了這么久，向他們告個別”。

3月11日，127 師全部撤回國。22 天的戰斗中，該師擊斃俘虜越軍2125 人，自己戰斗減員1000 出頭，沒有一個人被俘虜。5月，“鐵軍師”北上歸建，中越戰爭此后一直打到1990 年，但張萬年沒有再參戰。

根據報道，鄧小平當月看到《解放軍報》5月12日刊登的長篇訪談《殺雞用牛刀——師長張萬年談集中兵力打殲滅戰問題》后，對張萬年關于集中兵力、超常用兵的說法贊賞有加。1949 年3月，張萬年曾作為塔山英雄團的英模功臣代表，受到毛澤東的接見，如今他又得到鄧小平的認可。

十幾年后，他和山東老鄉、同樣在戰場上摸爬滾打出來的遲浩田一起，接班劉華清和張震，成為江澤民的軍事助手，并且與胡錦濤在中央軍委副主席任上共事多年。

目前并沒有公開資料顯示，張萬年與習近平有交集。但就在張萬年凱旋一個多月后，26 歲的習近平從清華大學畢業，進入部隊工作，出任中央軍委秘書長耿飚的秘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