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別恐懼癥

江兒

周末兩天下臺中去玩，臨別的晚餐桌上，不到五歲、平常看來蠻憨蠻憨的小侄子突然低著頭說：“叔叔，你要離開了，我會很難過的！”是那種天真無邪的神情。忽被一股無名的情緒搞得灰凄凄，我的心頭肉一抽，孩子雖不至于落淚，那個樣子已夠攪起我多年未發的“永別恐懼癥”，并且仿佛又見到了童年時躲在玻璃門后的自己。

夜半醒來，望著家門那片陰森森鬼影般、隨風搖擺的幢幢竹林，竟是滿腦子無緣由地擔心起爸媽如果永遠離我而去，我該怎么辦？于是趕緊輕手輕腳地到隔壁房去，看看他們是否還在床上睡著，是否胸口還起伏跳動著。那時，母親的鼾聲竟成了一種極悅耳、甜美的保證，叫我才能安心再去睡下。

如果說那是小孩不懂事，缺乏安全感也罷，長大了總該“疑云消散”，活得安然吧！事實卻不若人意。生活中，忽而就想起，身邊的人現在還好嗎？如果他走了，怎么辦？死亡的烏云老是飛到我頭上，停滯著不走，越是疼愛我的人，越叫我焦心地掛念著。

因而朋友總常在幾月未見后，猛然接到我的電話：“最近還好嗎？”對方自然視為一句寒暄詞罷了，豈知在我，卻是那樣深重的擔慮。聽見了好友的聲音，聽見了家人的笑聲，我這才松了口氣：感謝上天，阿彌陀佛，大家都還活著！

我們家里人有句遠近馳名的口頭禪——“收回去”，是的，如果你無意中扯出一句關乎死亡的不吉祥話，大姐馬上會要你“收回去”，這樣似乎才能去掉霉氣，保證不吉利的事不致發生。我雖不太把這一句“符仔話”掛在嘴上，死亡的憂心卻隨著歲月的逝去日以復加。

夢見或想象到，某某人死了;某某人看似健康，“其實”是沒有人知道，他得了絕癥將不久于世;打量久未謀面的朋友，幫他把把脈，看看有無異樣的皮膚癥狀，問問近來健康狀況;發現有不太“正常”的情形，趕緊勸他去練氣功，少吃肉，多吃青菜、五谷雜糧……別讓我擔心，我的老朋友！

我的死亡神經恐懼癥像許多人腸胃緊張的毛病一樣，現今已成了一種反射動作;死亡的聯想常使我滿腦子地不安，過分得令自己也恨起自己來了。最近，我卻忽然有個叫人驚喜的意外發現，似乎是這樣：自己憂慮得越多，自己身邊的人便能越健康、活得越好越久。所以，我甘愿自己這樣神經病下去，好換取這樣的平安世界。

我的朋友、我的家人，因此，你們請放心，只要有我活著的一天，你們都會安然無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