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居生活（組詩）

張偉鋒

吃桂圓

直到現在，人生的光陰走了一大半

我才在南方隱居的日子里

明白。吃桂圓有兩種方法

那個帶著黑眼鏡的胖男人，真讓人心煩

他閉著眼睛

吐了一地黃褐色的皮子和黑色的內核

鮮嫩的汁液，從他的嘴角四處飛濺

那吃相，那嘴臉

真讓人過目不忘，真讓人絕望

吃桂圓的另一種方法，我在南方的綠色叢林

里遇見

它恰好與以上吃法想反

很多年，我和很多人講，最美好的

隱藏在沒有說出的詞語里

請原諒

請原諒我在最滄桑的年紀

遇見最青澀的桂圓

請原諒我對一棵樹木的不敬

我看著它的形體

想著枝干長出來的心

如果你沒有到過南方的山林

你就不能夠想象我說的幸福

我的人生睡在甘甜的桂圓樹下

每天起床做的第一件事

便是把甜蜜摘下來，放進嘴唇

然后讓它自由地闖蕩世界

請原諒我，假如你們生來不幸

而又恰恰撞見了我的無憂無慮

桂圓樹

站立在鄉間的桂圓樹

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那一年

我想把心墊得更高

便向著天空爬去

那一年，我在桂圓樹上

遇見藍天和云朵

一個人在幸福的時候，就忘記了

自己真實的年齡

我確信我雖攜帶滄桑的軀體

卻有年輕的童心

這一切，來自于孤單的桂網樹

所恩賜

隱居生活

突然在公元某年冬天的早晨，頓悟

我愛世間的人和事

太多太多，而它們總是不懷好意

剖開執著和倔強的心臟

然后，嫻熟地注入各種藥劑

疼啊，疼……

我試過，而且不顧一切地包容

眾多光臨生命的愛與恨。可是……

現在行走在塵世的這個人，仍然遍體鱗傷

所以，不必猜測路途的細節。你已經

知道每個事件的所有

命運打開了一扇窗子，我決定放自己一條生

路

到城郊的五里坡

購置一塊荒蕪的土地，慢慢度過余生

在房屋的周圍

種滿口感潤滑、味道鮮美的桂網。然后

不管彩虹的五顏六色

不看河流的完美曲線……

隱居起來，好好用心地過一過平淡的生活

這一生，我愛過眾多的生靈

而它們總是將我留在原地，自己在塵世

四處奔跑。而這一次，它們終于輸給

一棵棵靜止不動的桂網樹

在沒有塵世紛擾的時空里，我準備獻出

所有的熱愛和體溫

八月的桂圓

八月的葉子深綠，八月的南方

黃褐色的桂網

訴說著秋天的故事。誰在生命里來過

誰輕輕地施下養料充足的化肥

誰把清涼的甘泉植入內心……

八月的桂網，沿著山崗，一排連著一排

向著遠方走去……移動中，它們相互交談

相互寒磣，其中有一個聲音最好聽：

誰都知道我愛你

可誰都丈量不出鋪向天際的距離

我有必要與它見見面

有一年途經彌渡，在新街村

逗留了半個月的光陰。其間，無所事事

在平坦而寬闊的大地上

種了一棵桂網樹。從那以后

奔跑在細小的歲月里，經常遭遇冷

遭遇想念……

月光不需要我的擁抱，它能白個消受

自己散發出的冰涼。我想去的地方

太多，而每一個地方

都在夢里搖曳不定。你相信

沒有顏色，能得到幸福和安穩嗎

牽掛在身體深處雕刻著骨頭

我有必要與當初的桂網樹見見面

回到舊地，把舊日的事情重新拾撿起來

重新拼湊多姿多彩的生活章節

然后，帶著它們固執地繼續向前沖

種桂圓

和世界斷開聯系，一個人徒步深山

開辟一塊

完全屬于白己的土地。種桂網

一個人低頭挖坑，一個人提水澆灌

一個人對著夕陽

連抽三根香煙……然后，一個人

慢慢地陷入等待

種下的桂網，會在合適的時間抽枝發芽

會在合適的季節

跳出黃褐色的果子，顏色一片連著一片

密密麻麻的爬滿枝頭。它們

會毫不留情地替你吞噬掉所有的滄桑

夏天的夜晚

我的故鄉在南方

我的靈魂安在南方。南方的夏天里

幾個年輕的人

相互談起未來。他們中

最瘦小的男孩，不知不覺間

便爬上了枝繁葉茂的桂網樹

他的口里念念有詞

地上的伙伴們

聽不清他的半句言語。人群的議論中

我習慣性地抬起頭

朝他所在的位置望去……

他舉向天空的左手，仿佛摘到了星辰

而他久久不愿收回來

我想為他祈禱：愿命運為他的虔誠

賜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