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謙勝
曾經(jīng),喜歡久遠的夢。喜歡那有著淡白色貝殼,透明清淺的海水,喜歡潮起潮落的海水變幻。而久遠的夢和潮落時留下的一地回憶,如今只剩下一腔欷歔。
——題記
我又夢到了潮起潮落。夢,在潮起中開始。
海邊的太陽緩緩升起,陽光帶來了世間所有的溫暖,也推動了海水向岸邊涌去。夢隨潮而生。舊時的夢里,總有一個小男孩兒光著腳丫,在那涌起的海水中,靜靜地等待日出。
那時的海邊充滿了歡笑,有幾對情侶總會在黃昏時候,手拉著手在海灘上散步。海灘附近的石墩上面,總是擺著昨天未下完的棋,旁邊則坐著兩個白須老人。遠處潮水里總是有一個小男孩兒,光著腳丫踩在沙灘上,時不時地沖著后面跑著的大男孩兒喊:“哥哥,哥哥,快來玩呀!”
腳步越走越遠,潮水漲了又退。小男孩兒的呼喚聲回蕩在空蕩蕩的海面上,漸漸地,只留下一個孤獨的身影和久遠的回聲。而那些常常在黃昏散步的情侶們也不見了,或許他們不再喜歡欣賞夕陽,也不想再耐心地等待日出吧!海灘附近的石墩上,殘棋半落,下棋的老人早已不知去向。或許那兩位老人家累了,永遠地沉睡了吧?
我又夢到了潮起又潮落。夢,從潮落中退卻。
而此時的夢,已不再是舊時的夢,記憶被現(xiàn)實的聲音擊得七零八落。
此時,我只想光著腳丫,一個人走走,聽著腳下海浪拍打海岸的聲音,望著遠處廣闊的海面,走在慢慢退潮的海水中,靜靜地等待著那個身影的出現(xiàn)。可是,我越走越心慌,寂靜的海水像一張大網(wǎng)網(wǎng)住我。我的頭開始脹痛,眼睛酸澀得只想流淚,耳邊回蕩的,是醫(yī)生冷酷的聲音:“他還有最后七個月的時間。”
兩個月前,他走了。他去大城市看病了。
兩個月以來,我每天早晨都在涌起的海水中等待。清晨的潮水帶著刺骨的涼意,穿透我的每一根神經(jīng),身體的麻木讓我暫時忘記了心的恐懼和寒冷。傍晚時分,退潮的海水帶著陽光的余溫,我在海邊祈禱,希望此時哥哥的身體是溫暖的。時間一天天逝去,可哥哥還是沒有回來。我的眼淚滑落下來,一滴、兩滴……淚水滴落在海水中,隨潮而去。我真害怕他如同那淚水般隨海而去。
今天,他回來了。但是他變了,身體瘦弱,臉色蒼白。他看見我后,勉強地笑著。一起去海邊的時候,他不再和我玩鬧。媽媽說,哥哥不能劇烈運動,不可以奔跑、跳躍。他的時間不多了。
我光著腳丫,踩在潮水中。我在前面歡樂地唱著歌,而他則像一個乖巧的小孩,安靜地聽著。我看著他虛弱而堅毅的臉,轉(zhuǎn)過頭,淚如雨下。
潮落時,我們從海邊回去。他坐在枯藤椅上說:“小弟,跟我去小學的學校一趟。我很久沒有去了,最后一次去那里,還是畢業(yè)那年。現(xiàn)在應該荒廢了吧,不知道那個足球場還有孩子踢球嗎?還有院子里的國旗桿……”我在一旁靜靜地聽著,看著哥哥陷入回憶中的側臉上,洋溢著幸福。那一剎那,仿佛我也走進了平和美好的生活中,一切厄運不過是做了一場噩夢而已。
去學校的路上,經(jīng)過一段海邊小路,海風徐徐吹來,哥哥的臉上蕩漾著淺淺的微笑。他說:“在這海風徐來的地方看日出日落,真好。”我重重地點著頭,在心底說:“如果你能一直陪我看日出,更好。”到了校門口,才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孩子們的天堂,如今已破爛不堪。足球場上雜草叢生,只有院子中央的旗桿依然屹立如初,只是上面的國旗早已破舊。看著這一景象,哥哥哭了。不知何時,他暈倒在路旁,而走在前面的我,卻渾然不知。
潮水又起,只是夢卻停止了延續(xù)。
我靜靜地坐在你身旁,守候著你醒來,但你卻在這守候中靜靜離去。
幾個月過去了,海浪一次又一次地拍打著海岸,潮水漲了又退,我始終生活在有你陪伴的夢里。夢中,你如海水般退去又出現(xiàn),漸漸地,你的容顏留在了那片海水中。
夕陽落下,帶走了所有的溫暖,潮水隨之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