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衡
醫療領域的變革核心始終來自支付方而非個人用戶。中國的互聯網醫療要發展必須等待支付方——醫保和商保——政策的變革。
自去年下半年掀起的互聯網醫療投資熱潮已持續將近一年的時間。但隨著大規模的燒錢運動,絕大部分公司卻無法找到自身的盈利模式,大型投資者在對這類項目的投資上也變得日益謹慎。互聯網醫療熱潮是在互聯網自身發展遇到瓶頸、開始對傳統領域改造的大背景下展開的。盡管中國醫療市場規模高達2萬億元以上,并且隨著快速老齡化,市場規模的擴展極快,但醫療領域有其特殊性,尤其在中國還有復雜的國情。因此,在對互聯網醫療未來趨勢做出判斷的時候,市場各方都出現了偏差,深陷于認知困境。
傳統互聯網思維不可取
總體來看,中國市場對互聯網醫療的認知上,前期依然是傳統的互聯網思維占據主動權,這與美國的互聯網醫療發展趨勢是一致的。但醫療服務市場是個高度復雜且受政策管制的行業,光理解微觀細分市場還不能抓住大勢。美國的創業者在這方面相對較為幸運,美國政策和市場的大勢是有利于互聯網醫療發展的。價值醫療推動了市場對互聯網醫療尤其是遠程醫療的需求。這是因為價值醫療以結果來付費,加強了醫療機構對療效的強調,從而催生了互聯網醫療工具的使用,以加強對患者的跟蹤和監測,從而及時作出干預,以控制疾病的進展。
但根據RockHealth最新報告,投資者依舊對數字醫療在美國的發展產生了泡沫化的觀感。這主要是因為投資者發現很多項目的商業圖景描繪的非常好,但實現投資回報遙遙無期,比如很多健康參與(Wellness engagement)項目。因此,美國市場的投資者更多的關注能夠產生收益的項目,比如遠程問診、疾病管理和幫助醫院控費的項目。
在傳統互聯網領域,用戶轉化率是營收增長的核心指標。因此,通過大規模的沖流量來轉化用戶購買是較為有效的增長路徑,即使為了獲取用戶付出一定的成本也是值得的。但是,在互聯網醫療領域,流量的意義非常弱。首先,用戶的需求非常細分而且不可擴散。病人的需求只是沖著自己患有的疾病而去,不可能像傳統電商平臺那樣買了電視還可以順帶買本書。其次,用戶的支付主題并非自我,而是保險。這就受制于保險公司的條款限制,并不是隨心所欲的。最后,需求的迫切性和不可創造。疾病的需求非常迫切而且是低頻的消費,用戶無法受到廣告的影響。
我們可以看到,即使在美國,直接針對C端(個體消費者)的互聯網醫療公司也很難取得成功。目前成功的互聯網醫療公司都是直接的團體客戶,他們無需也無法通過廣告和一系列的促銷手段來獲取用戶的增長。比如根據遠程問診網站Teladoc的最新IPO文件,其主要客戶來自雇主、保險公司和醫療系統,一共有4000個客戶和1000萬會員。
從上述對美國的分析可以看出,美國市場對互聯網醫療的認知是從簡單的互聯網思維逐步回歸到傳統的B端大客戶營銷模式。
中國市場目前對互聯網醫療的認知還主要停留在傳統的互聯網思維上,著力點仍在從C端獲取用戶。這與中國的市場現狀有很大的關聯。作為世界上自費比例較高的醫療體系,中國的醫療服務有很大的一塊營收來自用戶自付部分,因此,C端的用戶有一定的自付習慣。不過,自付主要集中在對藥品和器械的費用,醫療服務的費用自付比例并不高。其次,中國的醫保體系是以保基本為核心,而且自身控費能力弱,沒有能力去制約醫院并對企業繳納的醫保進行動態費率的管理,這也導致雇主和醫保沒有動力也沒有能力去進行療效管理,從而控制醫療費用。所以,團體采購醫療服務的模式無從展開,也被迫只能進入C端。
從“C端”入手的兩難
既然要從C端而且也只能從C端獲取用戶,對互聯網醫療的理解就又重新回到了沖流量獲取用戶的思維上來。這也就是為什么很多市場分析一再地將打車模式或者其他O2O模式與互聯網醫療來進行類比,大眾也一味地去糾纏是互聯網化的醫療還是醫療的互聯網化。
本質上來說,互聯網對任何一個行業帶來的最主要作用就是降低交易成本并提高效率。在這點上,無論何種模式都是一致的。但與其他消費領域相比,互聯網醫療領域有其特殊性。消費領域的支付鏈條短,非常容易重構。從產品或服務到用戶手中,無需經過多個支付體系。而在互聯網醫療領域,用戶的看病是由醫生提供服務、藥店提供藥品,保險提供賠付。這其中涉及到復雜的限制性條款,用戶會因為自付比例而希望調整,保險則希望能控制費用。沒有任何一種消費像醫療消費這樣繁瑣而復雜。
醫保和商保是為了覆蓋個人的健康風險而產生的,在為個人提供保障的同時,也應該對醫療機構進行制約。如果沒有支付方的制約,單體的個人是沒有能力去挑戰醫療機構的,只能被動接受醫療機構的一切條件,這顯然是每個病人所不愿意看到的。而加進了支付方,個人的支付意愿又受制于支付方的政策限制,醫療服務的賠付將受到很大的制約。當支付者和消費者不是同一主體,醫療的支付路徑模式變得非常獨特。這種獨特的支付模式決定了互聯網醫療又不可能從C端入手,因為用戶的支付意愿不僅僅取決于自身。
支付政策需要變革
所以,市場對互聯網醫療的認知困境源于中國醫療體系自身的難點。正是中國醫療體系的控費能力薄弱導致互聯網醫療只能從C端入手,而正是醫療服務受制于支付方的賠付體系導致個人支付的意愿很弱,導致C端市場無法發展。在這樣的兩難市場下,如果從互聯網進入醫療領域,就會面臨巨大的支付危機,從而產生投資回報的危機。如果從醫療進入互聯網,路徑依賴相當強,互聯網成為服務方擴張的工具,對病人和支付方造成進一步的損害。因此,互聯網化的醫療和醫療的互聯網化都無法真正發展成為互聯網醫療。
因此,對理解互聯網醫療來說,線性思維的認為誰將取代誰或誰來改造誰是很容易進入自我循環和強化的。當然,這也是中國人教育中長期形成的非此即彼的思維慣性導致的。
那么,中國的互聯網醫療是否有彎道超車并反向重構當前醫療體系的可能呢?應該說這一點的可能幾乎是沒有。正如前述所分析的,醫療領域的變革核心始終來自支付方而非個人用戶。美國互聯網醫療的主要動力來自支付方的控費需求,而非來自線上的用戶需求推動了線下的控費。因此,中國的互聯網醫療要發展必須等待支付方——醫保和商保——政策的變革。
(作者系財經專欄作家,大健康產業的長期關注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