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身上也有巍峨

黃曄

讀遲子建的《群山之巔》時，我正有點焦頭爛額。

工作的瑣碎，讓人不厭其煩。三年前父親突然離世，帶給我始終無法排解的憂傷。以往堅強的母親，也好像變得十分脆弱，我要想盡辦法做她的心理咨詢師，安慰她，開解她。遠在國外的兒子，專業(yè)學習遇到困難，也需我時時疏導……

我還在為一個好友難過。她少年喪父，母親辛苦帶大她和妹妹，吃了不少苦。好在姐妹倆都爭氣，相繼讀了大學，有了穩(wěn)定工作，為人妻為人母。可去年，好友的婆婆突發(fā)腦溢血，雖然搶救過來，卻完全喪失生活自理能力。好友夫妻擔起了照顧婆婆的擔子。他倆都是中學老師，工作忙碌，還要照顧正上初三的女兒。我只能對她說：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

不知道苦難是不是有偏愛一個人的習慣。沒多久，好友的母親又查出罹患癌癥，得按時化療。往返奔波在醫(yī)院、學校和家之間，好友說：我累得身子一沾床就可以睡著。我依然只能說：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

這話相當于白說。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想保重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無法排解的沉重憂傷里，讀小說是我放空自己的最好方式。

《群山之巔》我讀得很慢。這篇看上去沒有主角的小說，涉及眾多人物，必須慢慢讀，慢慢想。那個叫龍盞的北國小鎮(zhèn)上，有形形色色的小人物，看他們在塵世間沉沉浮浮，辛苦輾轉(zhuǎn)。

有人說，《群山之巔》包含了巨大的悲傷：人這一輩子，不過如此。安雪兒的遭遇，處處驗證了這一點。這個侏儒女孩兒，是小鎮(zhèn)人尊崇的“小仙”，精靈般的角色，然而先是被殺人犯強奸，昔日靈氣不再，后又懷孕生下孩子，這還不算，霉運接踵而至，整部小說以她的再次受辱收尾，不僅被奸污，且生死未卜。

遲子建談到安雪兒的人物原型——童年生活的小鎮(zhèn)不遠處小村里的侏儒，“我曾在少年小說《熱鳥》中，以她為藍本。也許那時還年輕，我把她寫得纖塵不染，有點天使化了。其實生活并不是上帝的詩篇，而是凡人的歡笑和眼淚……”

我知道，遲子建經(jīng)歷過愛人意外去世的苦痛，很久不能走出來。但當她終于走出個人的憂傷，她獲得了博大和寬厚。她始終溫潤，即使在苦難中，也不愿放棄詩意。她這樣解釋書名的寓意：“高高的山，普普通通的人，這樣的景觀，也與我的文學理想契合，那就是小人物身上也有巍峨。”

我非常喜歡這句“小人物身上也有巍峨”。也喜歡篇中刻畫的女性群像圖：安雪兒生下兒子毛邊以后，就變成了人間的母親，融入了世俗生活。單四嫂、王秀滿、煙婆、李素貞等等，內(nèi)心都懷有隱秘的傷痛與孤獨，卻無一例外堅強活著，要努力活出人樣。即使是唐鎮(zhèn)長的老婆陳美珍，曾在鎮(zhèn)上呼風喚雨的女人，家族敗落后還要精心打扮，花哨地招搖過市，就是為了讓別人覺得自己過得不錯。她們身上，有令人驚嘆的“巍峨”。

一直以為，心情不好時需要讀輕松愉快的書，讀完《群山之巔》突然發(fā)現(xiàn)，這些沉重的故事，居然也能帶來如釋重負之感——誰的生活不是一地雞毛？我有的煩惱，別人也有，有的比我還深。佛說，人來到這個世界，必須經(jīng)歷幸福與苦痛，人生才算圓滿。

掩卷細思，好友身上超出我想象的堅強，也是一種“巍峨”。她依然每天堅持跑步，認真寫作，用心過好每一天。她說，做這些事情時，就能體會到生活的樂趣。她的美好理想與情懷，深深感染了我。

我想，置身山巔，即便是小人物，也會有“一覽眾山小”、將世間萬里浮云一眼看開的壯闊吧。

（編輯 ?趙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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