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武俠小說人物之名的出處

【編者按】金庸先生武俠小說中的人物性格豐滿，讓人讀來印象深刻。在創(chuàng)作這些小說人物之初——命名上，金庸先生可以說也是匠心獨(dú)具。本文的作者通過揭示其武俠小說的人名出處，從一個(gè)側(cè)面反映了先生的博聞強(qiáng)識(shí)和其融會(huì)中國古典文獻(xiàn)之功力，同時(shí)也為讀者提供了熟悉傳統(tǒng)文化的另一條路徑。

一、阿朱、阿紫——二姐妹是《天龍八部》段正淳與阮星竹之女，自小分離，后一為慕容氏的婢女，一為星宿派的頑徒。朱、紫是一個(gè)母親所生，而性格、品質(zhì)迥異。其名取自《論語》。《論語·陽貨》：“惡紫之奪朱也。”何晏集解：“朱，正色；紫，間色之好者。惡其邪好以亂正色。”后因以“朱紫”比喻以邪亂正或真?zhèn)位煜！逗鬂h書·陳元傳》：“夫明者獨(dú)見，不惑于朱紫。”又比喻人品的高下。劉峻《廣絕交論》：“雌黃出其唇吻，朱紫由其膽。”由是觀之，查氏以“朱紫”為二姝命名，愛憎之情不言自明矣。

二、喬峰本名蕭峰（蕭姓為遼國大姓），其姓得自養(yǎng)父農(nóng)戶喬三槐。“喬”字已暗含其并非本姓（“喬”在字義上有“裝假”、“改扮”義，如喬裝，喬模喬樣等，《水滸》有“李逵壽張喬坐衙”），而“峰”字又遙接其父之名“遠(yuǎn)山”。

三、楊過、小龍女——“神雕大俠”楊過，字改之，其名及字都是郭靖取的。《左傳·宣公二年》：“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又南宋辛派詞人劉過，字改之。不知金庸是否從這位詞人身上得到某種靈感。

龍女，神話中的龍王女兒。《法華經(jīng)》中有龍女成佛的故事，唐李朝威《柳毅傳》有“龍女牧羊”。《詩人玉屑》卷二十一引《冷齋詩話》有“吳城小龍女”。而小龍女的原型應(yīng)該出自《莊子·逍遙游》中那位“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的“藐姑射之山”的“神人”。

四、令狐沖、任盈盈——令狐沖是厭惡權(quán)力斗爭的“隱士”，一位“道家之俠”。沖，貌似沖淡空虛；盈，水滿的樣子。這似乎暗示著令狐沖和任盈盈性格的差異與沖突。但事物是辯證的，《老子》四十五章曰：“大盈若沖，其用不窮。”（另外，金庸在其另一部小說里借周伯通之口引用過這句話，可旁證這種解釋并非牽強(qiáng)。周伯通道：“我這全真派最上乘的武功，要旨就在‘空、柔二字，那就是所謂‘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沖，其用不窮。”跟著將這四句話的意思解釋了一遍。郭靖聽了“默默思索”。）沖與盈又達(dá)到了統(tǒng)一。而事實(shí)上他二人最終是“笑傲江湖”，“曲諧”一生的。任盈盈也可能名取自《古詩十九首》“盈盈樓上女”。清孔尚任、顧彩合作傳奇劇本《小忽雷》中女主角名鄭盈盈。又《老子》：“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

五、“奔雷手”文泰來——文泰來乃《書劍恩仇錄》紅花會(huì)四當(dāng)家，是堪與喬峰媲美的好漢。“奔雷手”形容其功夫氣勢(shì)不凡，辛棄疾《沁園春》（杯汝前來）有“于今喜睡，氣似奔雷”句。泰是卦名（卦象為上坤下乾）。坤地乾天，地重下沉，天輕上浮，天地交而萬物通，征兆順利。這樣就很好解釋文泰來由被清兵拿獲到逃脫囚籠，雖屢經(jīng)周折，然“否去泰來終可待”（唐韋莊《湘中作》），正印證“泰來”二字是否極泰來的意思。

六、乾坤五絕（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射雕英雄傳》中五位高人被譽(yù)為“乾坤五絕”。金庸對(duì)他們的命名參考了中國傳統(tǒng)的五行思想。

東方尚青，屬木，故“東邪”為黃藥師（平時(shí)都穿著青袍）；南方尚赤，屬火，故“南帝”號(hào)一燈；西方尚白，屬金，故“西毒”為歐陽“鋒”；北方尚黑，屬水，故“北丐”為“洪”七公；中央尚黃，屬土，故“中神通”為王重陽。金木水火土五行巧妙地鑲嵌在五人的姓名中。

1？郾南帝一燈——“一燈”之名出自《法華經(jīng)》：以一燈傳諸燈，終至萬燈皆明。“南為火”：一燈大師之“燈”待“火”點(diǎn)燃。其秘技為“一陽指”，而太陽就是一個(gè)大火球。“南，色赤”：“燈”與“陽”皆作赤紅色。

2？郾中神通王重陽——“中央為土”：此人確為歷史人物，是全真教開山祖師，原名“王■”，這姓、名兩個(gè)字皆具“土”形。五大高手中他辭世最早，由其師弟遞補(bǔ)為中頑童，就是周伯通。而“周”中亦有“土”。“中央，色黃”：王重陽既為道教大師，而道士用黃冠束發(fā)，因此又被稱作“黃冠”。《推背圖》作者李淳風(fēng)就自號(hào)“黃冠子”。

3？郾西毒歐陽鋒——“西為金”，“鋒”賴“金”利。作為音樂家的歐陽鋒，常備樂器不是吉他，而是鐵箏。仍是金屬所制。“西，色白”：西毒長居白駝山，他本人、侄兒、部屬皆作白衣裝。此意王家衛(wèi)在《東邪西毒》中也有所發(fā)揮，電影尾聲是歐陽的一段獨(dú)白：沒多久，我就離開了這個(gè)地方。那天，黃歷上寫著“驛馬動(dòng)，火迫金行，大利西方”。

4？郾東邪黃藥師——在《卅十三劍客圖·虬髯客傳》一文中，金庸對(duì)唐代名將李靖極表欽敬之忱。其實(shí)李靖之軍事才能未必高于韓信、林彪，金庸佩服他的恐怕還是其功成不居、明哲保身的政治智慧與人格修養(yǎng)。雖達(dá)不到三毛“最愛黃藥師什么都愛”的程度，我猜金庸對(duì)自己創(chuàng)造的黃藥師這一人物形象還是鐘愛有加，他把自己推崇備至的李衛(wèi)公的名字贈(zèng)給了黃：李靖字藥師。“東，色青”：書中寫黃藥師初次出場(chǎng)：“身穿青色布袍”。“東為木”：黃藥師三字表面看來似乎有“草”無“木”，其實(shí)不然。金庸等臺(tái)港文人使用的是正規(guī)的繁體字，“藥”字的正確寫法是“■”，一根巨木，赫然在下。

5？郾北丐洪七公——舊武俠小說《兒女英雄傳》中有“鄧九公”者，名諱與洪七公相仿。書名與《射雕英雄傳》也有幾分相似。“北為水”：七公姓“洪”，果見洪水湯湯，竟沒涯■。“北，色黑”：書中不曾描寫七公衣服顏色。但他作為丐幫老頭子，估計(jì)不管衣服原色為何，上身之后，必將改造成唯一色調(diào)：總是黑。小說中一燈大師的“一陽指”為歐陽鋒“蛤蟆功”的克星，暗合五行相克的原理（火克金）。《倚天屠龍記》中明教五行旗五位掌旗使的命名與此類似，就不多說了。

七、林平之、游坦之——一為副威鏢局之少鏢頭，一為聚賢莊之少莊主。然兩位公子哥兒前途卻并非“平之”、“坦之”！查老以“平坦”二字為兩位富家子弟命名，真是“高人”啊！

八、武修文、武敦儒——《神雕俠侶》中的武氏兄弟乃大理武三通之子。修文的意思是：修明文教。《尚書·武成》：“王來自商，至于豐，乃偃武修文。”敦儒的意思是敦厚儒雅。南宋有詞人朱敦儒。命子名為“修文”、“敦儒”，本冀其文雅；但二子都只是赳赳武夫，真的和自己名字的含義大相徑庭。

九、逍遙派諸人——《天龍八部》中的逍遙派是一個(gè)崇尚道家的門派，其掌門人為無涯子。其名來自《莊子·養(yǎng)生主》“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和無涯子一輩的尚有天山童姥與李秋水。童姥謂年老而童身，其造型與武功似取材于佛祖釋迦牟尼（如八荒六合×××拳之類）。李秋水名字來于《莊子·秋水》就不用多說了。值得一提的是無涯子的兩個(gè)弟子：蘇星河，丁春秋。在道家里，“星河”是空間上的“無涯”，而“春秋”則是時(shí)間上的“無涯”。

十、穆念慈——有人說名字取自《尚書·大禹謨》“帝念，念慈在慈”。這種說法并不正確。首先，全部《尚書》（包括所謂《偽古文尚書》）都無“念慈在慈”四字，有的是“念茲在茲”四字，茲，此也，也即“念念不忘”的意思，這和穆念慈的名字是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念慈者，懷念母親也。古時(shí)稱父親為家嚴(yán)，母親為家慈。《射雕》全書都沒有寫念慈的父母是誰，但是由于鐵心兄的收養(yǎng)，她總算是有了父愛，所以更懷念其母的愛。

十一、柯鎮(zhèn)惡——《世說新語》：“桓石虔，小字鎮(zhèn)惡。”柯之高足郭靖那句擲地作金石聲的“為國為民，俠之大者”，也模仿自《世說》：“劉真長，黨同伐異，俠之大者。”

十二、慕容復(fù)——金庸的“南慕容、北喬峰”像“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一樣，區(qū)區(qū)數(shù)字，組合起來，而富有張力，具無限美感。慕容非漢姓，是鮮卑族姓氏，五胡亂華時(shí)前燕、后燕、西燕、南燕這幾個(gè)短命帝國的王族。他單名“復(fù)”，明顯寄寓了其父慕容博及整個(gè)家族對(duì)于“興復(fù)大燕”的期望與狂想。金庸寫作并在《明報(bào)》連載《天龍八部》，始于1963年9月，寫了四年，大約在1966年底或1967年初完成。當(dāng)時(shí)戮力于興復(fù)故國的，是誰呢？只能是蔣中正，經(jīng)國父子。

十三、張無忌——“無忌”就是百無禁忌的意思，父母望他無災(zāi)無難，平安吉祥。哪知事與愿違，張無忌的童年、少年卻是多災(zāi)多難，艱苦備嘗（林平之、游坦之二名也與此相似）。歷史上叫做無忌的人很多。有一副對(duì)聯(lián)很出名的：“藺相如、司馬相如名相如實(shí)不相如，魏無忌、長孫無忌彼無忌此亦無忌。”魏無忌是戰(zhàn)國時(shí)信陵君之名，長孫無忌則是初唐名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