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安娜·索尼克羅夫特(Diana+Thorneycroft)++阿拉斯戴爾·福斯特(Alasdair+Foster)文++石松譯


加拿大有兩個鮮明的特點:其一,這個國家溫和中立、民族多樣、文化多元,睦鄰友好,與各國為善;其二,這是一片屬于古老土著居民的遼闊土地,有著久遠的歷史,以及黑暗 、被忘卻的記憶。
這里的人也有著兩種不同的身份認同。其一是源于外層自我的感受,即人們在與外部世界建立聯系的過程中,逐漸塑造出的精神和物質上的經驗。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內部的自我,它是一處私密的個人領域,一塊充滿想象之地,它讓我們的感受豐富多元,卻很少被自我意識到。
戴安娜·索尼克羅夫特(Diana Thorneycroft)正是在探索著這兩種不確定的領域,特別是對于那些人們知道、但試著忘記的事物。戴安娜是一名混血藝術家,她的攝影作品并不只是單純地從現實中擷取瞬間,而有著繪畫一般的特質。有些人形容她是“一位生動的演員,一位 ‘普通女性(everywoman,在文學和戲劇中指的是那些普通的人物角色,卻常常身處于非常的環境和情況之中——編者注),以此展示著心理學層面的自我”。相機于她,是一座連接客觀真實的外部世界和內在個人主觀感受的橋梁。
她近期的作品是將玩偶放置在實景模型中進行拍攝。這些玩偶不僅代表個體的人,也象征著如“英雄品質”“脆弱性”等抽象的概念。戴安娜用一種古典藝術和流行文化相結合的創作方式,再次喚醒了這些加拿大的歷史記憶。她所選取的玩偶形象也來自各種不同的現代神話和傳說,與加拿大的多元文化相互呼應。這些故事想表達的是,在優美的風景背后,卻暗藏著深層的焦慮和沖突。
戴安娜·索尼克羅夫特的作品融合了幽默感和社會批判意識,包含歷史和心理學元素,在北美、歐洲和澳大利亞都曾展出和出版,也被很多著名的機構收藏,如加拿大國家美術館,俄羅斯聯邦文化部和瑞士攝影博物館。一位名叫Robert Enright的作家和藝術批評家曾評論她為“北美最令人興奮的攝影師”。
(阿拉斯戴爾·福斯特是在悉尼生活工作的作家、策展人和攝影研究者,其網站是: http://www.culturaldevelopmentconsulting.com)
阿拉斯戴爾·福斯特與戴安娜·索尼克羅夫特對談
你是如何成為一名攝影藝術家的?
我30多歲的時候才接觸攝影。我本科主修的是印刷,至今我仍不認為自己是一名“攝影師”,用“使用相機的藝術家”形容可能更恰當。
在加拿大,女性想要成為攝影師困難嗎?
對于想要成為攝影師的人來說,性別不是大問題。重要的是你如何展示自己,以及人們對你的接受、認同和尊重程度。當然,白人和男性仍然在這個領域保持優勢。
你的是如何開始攝影創作的?
1987年,我受邀參加一個自畫像的展覽。當時我一直在畫靜物畫,比如水果、蔬菜,有的時候也會畫玩偶和熟食。我用相機拍攝下自己拿著這些物品的樣子,用來作為畫自畫像的素材,這招很成功。于是我想,如果我學會自己沖印和放大照片,就能節省更多成本。之后我租了一個暗房,開始學習基本的暗房技巧。在1980年代末,攝影還主要被視為是一種紀實的手段,我卻意識到,攝影是比繪畫更有力量的創作方式,現在看來的確如此。
你的展覽“身體的課程和偽裝” (The Body, its Lesson and Camouflage)看上去有著十分黑暗的意
味。(圖01~04)
這個展覽以三個系列為基礎:“觸摸:自我”(Touching: The Self),“緩慢的回憶”(A Slow Remembering)和“病人/囚徒”(Patient/Prisoner)。有一些共同點是貫穿于這三組作品中的:所有的照片都是自拍;照片都是在暗處拍攝的,光源僅有一只手電;我獨自拍攝了所有照片。
作品中有一種令人矛盾的感覺,既流露出一種情色的味道,又是使人感到痛苦的,尤其是在《病人/囚徒》這一組作品中。(圖03~04)
其中包含兩個故事。第一是我童年時代曾經得過一場重病,當時醫生用各種醫療儀器維持我的生命。第二個故事是,當今世界上的確存在著“醫療虐待”的現實問題。為了拍攝這組作品,我把淘汰的醫療設備重新組裝,看起來像真的設備一樣。此外,在我的理解中,衣著會馬上暴露一個人的年齡、階級和時代背景,而裸體則可以避免這些標簽。當然,這帶來一個副作用就是這些照片看起來會有一種色情意味,但這種解讀也是因人而異的。《病人/囚徒》是我最后一組黑白作品。
你的彩色作品沒有以真人為拍攝對象,而是選擇了玩偶和實景模型,為什么?
我剛才提到過,我之前是畫靜物畫的,我認為這些靜物也是人的一種延伸。拍攝它們對我來說是很自然而然的事,之后我也一直在這樣做。
在你的作品《加拿大人的殉難》(Canadiana Martyrdom)中,你以歐洲歷史畫為基礎創作了一些場景,傳統的歐洲繪畫非常注重描繪基督殉難,而你用玩偶這樣具有調侃性的拍攝道具想要表現什么?(圖05~08)
很多人覺得我的黑白自拍非常令人不安,然而很多畫廊展示的關于殉道的宗教畫包含著非常暴力的元素,人們卻能平靜地觀看它們。這很有趣,所以我決定用歐洲宗教畫為模板來進行攝影創作。由于玩偶代替了真人,我在美術館里也經常聽到人們的笑聲,這和之前展覽黑白照片得到的反映完全不同。
接下來的作品提到了“Group of Seven”,這是什么?
“Group of Seven”是一個加拿大藝術團體,這個團體曾因為背離歐洲繪畫的傳統而遭到惡評,而如今他們又被認為是典型的加拿大藝術家。
給我講講《Group of Seven尷尬的瞬間》(Group of Seven Awkward Moments)。(圖09~11)
首先,那些認為Group of Seven代表了加拿大文化的人們都很大程度上忽視了那些來自女性、非白人和英語以外人士的藝術貢獻。我創作這個系列是特意為了顛覆人們對Group of Seven所代表文化的粗淺認識。
這些照片展現了怎樣的尷尬瞬間?
照片中這些角色做出錯誤的決定,比如圣誕老人醉駕雪橇(圖09)。在另一張照片中,一名父親和兒子在湖邊釣魚,而全
然不知他們已經被熊包圍。父親抓住的魚,正好是熊媽媽口中的
那只,同時兒子也被一只小熊盯上了,真是太糟糕了。(圖11)
“單民族的歷史”經常被用來形容加拿大的過去,在你的作品中如何表達?(圖12~15)
《加拿大:單民族的歷史》是加拿大廣播公司制作的一部非常成功的電視劇。我們國家的歷史的確是值得稱頌、充滿榮耀的,這部電視劇也被翻譯成多種語言在其他國家播出。因為這部電視劇的巨大成功,這個概念甚至被引入了學校課本。我的確也借鑒了這部作品的名字,我的《單民族的歷史》(A People's History)展現的是加拿大某些機構的“虐待”事件。
講講這個辮子被剪下來燒掉的女孩的故事。(圖15)
加拿大有句習語叫“殺掉印第安人,拯救孩子”,意思是,把一個印第安人的身份記憶在童年就抹殺掉,讓他們融入到西方文化中。在過去,很多印第安孩子被迫離開家,強制住在政府經營的寄宿學校,我們可以猜想他們受到了怎樣的對待。他們的文化被破壞,他們不能再穿著自己民族的傳統服飾,他們的辮子被剪掉,講自己的語言也會被狠狠地懲罰。
人們對你的作品有什么反映?
一個人曾經對我說:“你的作品讓我非常憤怒!”我回答道:“好極了!因為我在創作它們的時候也非常生氣。”我認同他的憤怒,這讓我們之后的交流變得順利起來。
你的其中一張作品塑造的是路易斯·瑞爾(Louis Riel ,加拿大政治家,曼尼托巴省的建立者,有著歐洲和加拿大土著的混血血緣)。他因叛國罪名被處決,但他也是一名國家烈士。你希望人們如何看待你作品中的他?(圖12)
路易斯·瑞爾是一位著名的政治家,一個對加拿大有著遠大政治視野的人,卻被英國統治者處死。同時,他也與自己的精神疾病斗爭著。我希望可以在我的作品中表現他的力量,他境遇的悲慘,以及他與自我內心的斗爭。
照片中的黑鳥有什么重要意義嗎?
一些人會覺得這些鳥是烏鴉,他們會認為這是源于英文中的一種修辭“烏鴉的謀殺”(英文中,一群烏鴉也被稱為murder,意同謀殺——編者注)。雖然有這樣的意思,但事實并不完全如此。照片中有三種鳥——鷹、鸛和鴿子,都是黑色的。對我來說,它們意味著瘋狂:路易斯和自己精神疾病的斗爭,還有他命運的終結。
你在《加拿大人和美國人(永遠最好的朋友……有點復雜)》(Canadians and Americans (best friends forever... its complicated))這組照片中想表達什么?(圖16~19)
是這樣的,我們對南方的鄰國真是又愛又恨。理論上來說,我們應該是最好的朋友,但其實更多是一種單方面的關系。有時因為美國的強大,我們會受欺負。但是如果加拿大受到攻擊,美國也會立刻援助我們。
你很多作品都在強調黑暗的主題,你覺得這對于你是一種宣泄還是一種對人性的失望?
我的黑白自拍作品的確是一種宣泄。但是過了很久之后我才能理解我當時為什么會拍攝這些照片,有時候甚至需要花很多年。現在我覺得,邪惡力量永遠是勝利的一方,所以我感覺到失望。我也經歷過失去和被虐待,這也是為什么我的作品既黑暗又憤怒,但比起很多人,我還是幸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