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長清口述 顏允豪整理
·緬懷篇·
我在譚震林身邊的日子
□周長清口述顏允豪整理

我叫周長清,曾用名周章寶,福建省寧德市蕉城區人,1918年出生,1935年參加紅軍,1938年隨老六團北上抗日。
我是抗戰時期在陽澄湖常熟一帶養傷的新四軍傷病員中的一員。那時老6團奉命北渡長江轉移到蘇北。我們這幾十號傷病員奉命留在當地繼續治療。這些人中絕大部分是我們閩東籍老鄉。我們痊愈時,因日軍嚴密封鎖長江,無法歸隊。按上級指示,我們在地方黨組織的協助下,搜集了部分槍支彈藥,組織起了一支小部隊就地打游擊,稱為“江南抗日救國軍東路指揮部司令部”,當時僅有司令部和一個特務連,我在特務連當班長。這支由傷病員組成的小部隊,在陽澄湖畔堅持斗爭的事跡,后來成了家喻戶曉的滬劇《蘆蕩火種》、京劇及電影《沙家浜》劇本創作的原型。
“東路司令部”成立后,我們在常熟、無錫、太倉一帶打游擊,很快建立起了一塊抗日根據地。我們一面抗擊日寇、打擊號稱“忠義救國軍”的土匪隊伍,一面發動當地群眾擴充抗日武裝力量。不到半年時間,“東路司令部”就發展到了下轄三個支隊5000多人。不久,軍部派原新四軍3支隊副司令員譚震林(化名林俊)來到“東路司令部”任司令員,將三個支隊改編為52、53、54三個團和一個教導隊。這時,我從特務連調到司令部,當譚震林的警衛員。
在跟隨譚震林司令員三年多的時間里,我從他身上親身感受到了我黨我軍的優良傳統和他平易近人、關心同志的優良作風。他不僅要求我們警衛員和短槍班的同志每天要用兩小時學習文化,還經常抽空給我們講述毛主席領導紅軍在井岡山斗爭的故事以及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形勢和抗日戰爭的前途,大大鼓舞了我們抗戰必勝的信心。
當時斗爭的環境很險惡,打仗時他總是靠前指揮,敵人的子彈常常貼著他亂飛,可他卻沉著鎮定,這種情景常讓我們警衛人員為他擔心受怕。在一次黨小組會上,我向他提意見,說他身為東路軍領導人,打仗時卻老喜歡跑前面去,不注意自己安危。譚震林同志說:“你這個意見我不能接受。一個指揮員,必須到前面去親自觀察戰場情況,才能決定正確的作戰方案。作為一個指揮員,情況越危急就越要沉著。”同時他還對大家說:“你們將來也要當指揮員,可不要把這個優點當缺點啊!”我們聽了很受教育。
皖南事變后,譚震林任新四軍第6師師長兼政治委員。擴編后的6師在蘇南和蘇、浙、皖交界地區的太倉、無錫、常熟、丹陽、溧水、廣德、臨安一帶,建立了大片抗日根據地。我們一面與日軍作戰,一面反擊國民黨頑固派的進攻,迫使蘇南地區的日軍撤出外圍小據點,退縮到城市。
1941年9月的一個夜晚,譚震林同志和我們從16旅駐地溧陽返回師部。因鐵路已被敵人封鎖,我們找到一艘木船沿水路在凌晨4點左右抵達無錫蕩口鎮。該鎮原先是我們的根據地,還設有我方鎮公所。不料,那時已被日軍占領,我們一登岸,只見一家米店的伙計正在開鋪門,見我們上岸驚訝地問:“你們要到哪里去?”話音未落,短槍班的一個同志就對他訓斥道:“你問這些干啥!”該伙計馬上關了鋪門。上岸后,譚震林同志讓我和短槍班兩個同志先去鎮公所弄點吃的,其他人在岸邊休息。當我們三人走近鎮公所時,看見有兩個人站在大門邊,我們以為是區中隊的同志在站崗。可走近一看,竟是鬼子兵。因事發突然,雙方都愣住了。鬼子哨兵反應過來,急忙轉身推開大門朝里邊大喊,里邊應聲沖出四五個還穿著短褲的鬼子。情況緊急,我們已來不及回去報告,就朝鬼子開了10多槍,隨即向北門方向撤退,鬼子在后面緊追。在北門口,我們打死了鬼子的哨兵后,向農村方向沖出去。因天未亮,日軍不知虛實,不敢出鎮,只在鎮北架起機槍盲目掃射了一陣。我們沖出鎮區約兩華里,回頭一看,發現譚震林等同志沒有跟上,我們焦急地在附近農村找了一天,也沒找著,于是我們三人認為還是先回師部匯報。當我們到達師部時,發現譚震林等同志早已安全回到了師部。原來,當我們在鎮公所打響時,他們發現情況有變,就從一個小巷子沖出西門,才脫了險。第二天,保衛科長找我們談話,批評我們沒有保護好首長,指出我們沖出北門是錯誤的,并考慮要調換我的工作。譚震林同志知道后,把保衛科長叫去,當著我們的面對他說:“不要批評他們了,我們還以為他們都報銷了!這次遇險,我要負責,師部沒有把情況搞清楚,要不是他們三人向北門沖出,吸引鬼子的注意力,我們是很難脫險的。”我們聽了很感動,主動向譚震林同志作了檢討。譚震林同志批評了短槍班那個訓斥米店伙計的戰士,說是那個伙計本來想告訴我們鎮上有鬼子,因為訓了人家,他就不敢講了。
1942年春,蘇南地區日軍調集兵力向我根據地進行“清鄉掃蕩”,占領了交通要道各大村鎮,修筑碉堡炮樓。為了應對鬼子“掃蕩”,師部選調一批老戰士和班排干部組成便衣偵察隊,我被調到便衣隊當班長。便衣隊員經常以二三人為一組,化裝成當地農民、小商、市民,暗佩短槍,進入城鎮和敵人據點附近偵察敵情,鎮壓鐵桿漢奸。常州南面有個大鎮,鎮里有個資本家叫黃阿大,日軍占領該鎮后,他當了鎮長。我們便衣隊找了他幾次,終于把他爭取過來,答應為我們提供日偽軍情。有一天,我帶兩個偵察員去該鎮辦事,得知當天鎮長的女兒出嫁,正辦喜筵,偽軍團長和副官等都去赴宴。我們與鎮長相識,正好趁機了解點情況。到現場一看,參加喜筵的足有100多人。鎮長見我們到來,不僅熱情相迎,還向偽團長介紹說:“這三位是我城里來的親戚。”席間偽團長幾杯酒下肚,就大放厥詞,說在“匪區”掃蕩,“共匪”被打得到處亂竄,還說什么“共產黨就是共產共妻”。鎮長趕忙舉杯向大家敬酒以轉移話題。自我從14歲參加紅軍游擊隊以來,從未聽到什么人敢公開講共產黨的壞話。如今這家伙竟敢當眾污蔑我們黨,我越聽越惱火,趁大家敬酒之際,給同伴使了個眼色,同時拔出手槍向敵人打去,我一槍打死一個衛兵,他們倆打死了偽團長和另一個衛兵。槍聲一響,賓客大亂,我們三人趁亂沖出門外。我們回師部向師參謀長夏光匯報時,參謀長說:“你們打死偽團長,按理說并沒有什么錯的,可是你們的任務是搞情報的,這樣一來,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情報點就被破壞了。以后遇到什么情況都要冷靜對待,不能憑感情用事。”第二天我才知道那個鎮長當天就被日本人抓去槍決了。我為我們的魯莽行為感到很后悔。過了兩天,譚震林同志見了我們問:“你這個小家伙把一個偽團長打死啦?”我問:“首長,打得不對嗎?”他嚴肅地說:“這個問題,聽說夏光參謀長已經跟你們說過了,那就算了吧!”他接著說:“你們聽敵人罵我們就來火,敵人他越罵得兇,我們越壯大得快。他們幾十萬軍隊向我們進攻,沒有搞垮我們,還能把我們罵垮嗎?”聽了兩位領導的講話,我受到很大的教育,懂得了講究策略的重要性。
由于我是福建口音,執行偵察任務有許多不便之處。為此,我多次要求調動,后在1943年6月被調到18旅51團7連擔任連長,自此離開了譚震林老首長。
(編者注:周長清同志1983年在安徽省農墾廳副廳長崗位離休,2012年12月病逝)
(編輯陶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