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魚
【我叫賈怡,賈寶玉的賈,怡紅院的怡。】
最初認識YAN是十七歲暴雨的晚上,我一個人窩在網吧看泡沫劇。
一條請求加好友的消息彈出來,我毫不猶豫地同意了,因為他的頭像是一只超可愛的大金毛。
那晚,我們從天南聊到海北,從八卦聊到人生觀。末了,YAN說,雖然我喜歡做沉默的苔蘚,實際上我卻活成了郁郁蔥蔥的小樹。
我一遍一遍地讀著這句話,忽然淚流滿面。
我把YAN對我說過的話都一一地記錄下來,然后才戀戀不舍地下了線。付錢的時候,我望著外面的大雨長舒一口氣,原來,藏在心里許久的話一下子說出來以后,竟可以像大雨沖刷過的世界一樣清爽。
但很顯然,我這種清爽并沒有持續多久,當老板冷著臉對我說“二十一塊”的時候,我幾乎要昏倒。
墻上的鐘指向十一點,不知不覺竟已經是深夜。我的手捏著口袋里的全部資產——十三塊錢不知所措。
“老板……”我剛委婉地開口,就被從身邊拍出來的五十塊錢嚇到,“老板,我的二十一,她的二十一,找我九塊!”
那是我第一次見小九,雖然算錯數了,但是依然掩蓋不了他滿身的俠氣。
從網吧出來后,我客氣地伸出手:“我叫賈怡,賈寶玉的賈,怡紅院的怡!”
“真特別!”小九說著望著望外面的大雨又接了一句,“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告訴我你的名字吧,怎么你也算我的救命恩人!”
小九一邊把傘撐在我頭上,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既然是救命恩人,就叫我小九吧!”
我笑:“看來,你還真是和九有不解之緣!”
我們在大風大雨里走回去,可是到了樓道門口,小九并沒有離開,而是徑直地收了傘和我一起上了樓,那時我才知道原來他就是對門新搬來的鄰居。
我在家門口停住對他揮手。小九把兜里所有的十塊、二十塊塞在我手里,笑道:“以后再離家出走,記得帶夠錢,免得讓自己吃了苦!”
我點點頭,滿心溫暖。
我推門進去的時候,爸媽的爭吵還未停止。
是的,他們從午飯的時候就開始叫罵,那個時候我摔門離開,躲到網吧里去了。距離我現在回來已經十二個小時過去了,他們仍是口沫橫飛。
我真的很佩服他們吵架的毅力,十七年如一日。
走進臥室時我聽到媽媽歇斯底里地喊:“我告訴你,你最好離對門剛搬來的那一對母子遠一點,什么北京來的,你看那女人花枝招展的樣兒就不是什么好人!”
哦,她說的就是小九他們。
我想暴吼,暴吼他們為什么總是對這個世界充滿惡意。但就在張嘴的一刻,我想起了YAN的那句話,雖然我喜歡做沉默的苔蘚,實際上我卻活成了郁郁蔥蔥的小樹。
“對呀,林子大了,什么鳥沒有啊?”我插完這句話便咬著餅干回自己的臥室。
這樣的夜里,我忽然很想念那個陌生人。
【我愿把你的夢想背在我身,共同起航。】
我總能在和YAN的每一次聊天里找到無數的共同點。高一放假的那天在網吧和他聊到很晚,他問我每天回家很晚父母不擔心嗎?
我發給他一個笑臉:“他們只忙著吵架了,哪有時間關心我啊。”
YAN沉默了很久回道:“其實我的爸爸媽媽也總是吵架,后來他們分開了就不吵了。”
“那你難過嗎?”我問。
他回我一個笑臉:“不難過,不合適的愛情對大家都是一種束縛。”
我走回去的時候一直在思考這句話,最后在父母又一次震天的吵嚷聲中脫口而出:“你們有完沒完?不喜歡當初干嗎結婚啊?再說了,現在離婚也不晚,大家都這樣拖著有意思嗎?”
時間凍結了,兩個人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我一步一步地挪回房間,抱著自己在日記里記錄的聊天記錄淚如雨下。
為什么我總是這么聽一個人的話?這究竟是一種指引,還是一份桎梏?
整個高一暑假我都處于一種焦灼的狀態,白天發傳單,晚上和YAN聊天,到了假期尾聲收入支出一核算,正好可以買上一部能夠QQ聊天的手機。
拿到手機的時候,我第一次覺得我們距離那么近,這足以讓我興奮得無心上課。
當我在課上第無數次地看手機的時候,身邊的小九終于忍無可忍地伸手想要把它奪過去。
對了,忘說了,小九現在已經是我的同桌了。北京來的孩子就是不一樣,不僅可以輕易地調到我們這所重點高中,還可以隨便挑選同桌。
“賈怡,你究竟想怎樣?昨天的數學考試你還沒及格知不知道?”他的語氣強硬無比。
“那是因為我填錯答題卡了!”我一邊打字一邊說道。
“你胡說,你的卷子都是錯的!”小九把數學卷子扔在我面前,“說,你是不是談戀愛了?小心我告訴你爸媽!”
顯然,告訴我爸媽這件事對我毫無威脅,但我看著我的朋友小九憤怒的表情,還是不想隱瞞他。我很認真地說:“小九,我喜歡上一個人,但我不認識他,作為我最好也是唯一的哥們,你一定要替我保密!”
那天數學課,我就把自己埋藏一整年的秘密拿出來曬了太陽。
最后,小九白了我一眼道:“賈怡,你真的會喜歡一個虛幻的人嗎?”
我點點頭,無比堅定。我說:“是,小九,我很堅信,我喜歡YAN!”
“哦。”沒想到他的回答這么簡練。我狐疑地盯著落寞的他問道:“你是不是喜歡我啊?”
“你長這么丑,我除非瞎了眼!”他惡狠狠地說。
小九這句話深深地傷害了我幼小的心靈。從那以后,我每天回家都照鏡子,結果是除了發現幾個痘痘和幾顆痣外,也并沒有感覺特別丑。
一個黑夜里,我躲在被窩小心翼翼地問YAN:“你會把美丑作為選擇女朋友的標準嗎?”
他在淡藍的屏幕里回道:“當然不會啊。”
我說:“你不嫌棄我這樣丑的人真好。”把這條信息發出去以后,我發現這句話好像有點露骨,又追加了一條,“我的意思是和丑女做朋友也是需要很大的勇氣的。”
他回了個大笑的表情,又寫道:“小怡,我現在已經高三了,時間很緊,以后和你聊天的次數就會少了。我想去北京讀大學,勝敗就在這一年了,你也要好好學習啊,我在北京等你!”
我“嗯嗯”地點著頭,明知道他看不到,但是一身動力。
當晚,就像打了雞血一樣,我學習到了凌晨。
第二天,小九看見我頂著熊貓眼在課堂上迷迷糊糊打盹的時候,卻表現得氣定神閑。
第N次醒來,我問他:“怎么樣,老師沒發現我睡覺吧?”
他搖頭:“沒啊!我掩護得好!”又自言自語道,“北京師范大學啊!不錯,美女多!”
那一刻,我覺得小九仿佛就是神仙在世,我說:“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他一邊背著書一邊頭也不抬地道:“你說夢話了!”
【不合適的愛情對大家都是一種束縛。】
高二的那個夏天,我在YAN的空間里看到了北師的照片。
我知道他如愿以償了,于是在下面回復道:“恭喜啊。”
他給我回復道:“小怡,你要加油,我在這兒等著請你吃飯!”
于是,我回頭義正詞嚴地對小九吼道:“愣著干嗎,快給我補習數學啊!”
歲月好像是最無情的利器,轟轟烈烈地拖著你往前走,不知不覺便已飛快地溜走。我每天都想要把自己溺死在課本里,那樣我也會快樂,因為YAN在前面等我。
小九總是用奇怪的眼神打量滿腔熱血的我。最后他總結出的規律就是:愛情的力量真偉大啊,要是抗日戰爭的時候都請你們這些情侶上前線,就能少打幾年了!
每每這個時候,我就會大笑,并不是因為小九的冷笑話好笑,而是因為那句話里蘊藏了愛情兩個字。只這兩個字,足矣。
五月五號那天,我對小九說:“課間自習你幫我盯著點,我出去一趟。”
小九搖頭晃腦地不同意:“干嗎?出去干嗎?這半個小時能背多少單詞啊?”
我笑得滿臉緋紅,卻也不告訴他。
我不告訴他,我出去是要去拿YAN寄給我的快遞。昨夜十二點整收到YAN的短信,他說:小怡,生日快樂。我給你寄了禮物,明天別忘記去取。
整個晚上我都未睡,五月的甜蜜轟隆隆地踏過腦海,在去的路上,我都一直揚著嘴角。
看到那只毛絨大熊的時候,我幾乎要跳起來。
因為,我真的不敢相信我從小盼到大的東西,就這么輕易地被送到了我的面前。
很久很久以前,我曾對一切能許愿的物品許過愿,菩薩、流星,甚至開花的仙人掌。我說,給我一只毛絨熊吧,我需要一個伴。
那個時候,我還沒有老,但是我就需要一個能陪我說話的伴。
只是,我并沒想到抱這只熊回家會給自己帶來什么麻煩,直到爸媽把吵架的矛頭指向我的時候,我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他們堅定地認為,這只熊是男朋友送我的,從而推斷出我戀愛了,繼而推斷出我的成績會下降,最終得出要嚴厲打擊的結論。
巴掌和唾沫如雨點般落下,我不躲避也不辯駁,我知道那都沒用。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忍受,然后發誓要永遠地逃離這個家,越遠越好。
小九沖進來的時候,戰爭剛進行到一半。他把我拖過去,叫嚷道:“熊是我送給賈怡的,你們這樣打罵她是犯法的!”
但是,他的出現并未讓戰爭停止。媽媽瘋了一樣撲到他身上,她嘶吼道:“你這小兔崽了還敢來我家,我就知道你們娘倆不是好東西。你媽勾引了她爸,你又來勾引她……”
月光下,一切都變得面目全非。
我給小九擦藥的時候,他沉默不語。
我拿著酒精棉先開口:“小九,不好意思,讓你背了黑鍋!”
“沒事!今天愚人節嘛,就當我撒了個謊。可是,你媽媽好像也撒了個謊呢!”小九緩緩地說。
是呀,我們都希望我媽媽說的那句話是假的。
我記得,有位哲人告訴過我,生活有多少無奈就有多少歡騰。拿到北師錄取通知書的時候,我幾乎歡騰得要死掉了。
可是,哲人也告訴我,在歡騰的背后永遠是無盡的無奈。所以當爸媽鄭重其事地對我說,他們要離婚的時候,我的表現非常平靜。
“小怡,我們是為了不耽誤你的學習,所以才一直拖到現在。”我聽到爸爸說。
我蒼白地冷笑:“是啊,爸爸,你為了我的學習偷偷往小九家跑的滋味不好受吧?真是委屈你了!”
那天,是我親手把我父親的行李搬到對門,出來的時候,小九一直跟著我。
天下了雨,像我和小九第一次遇見時那么暴虐。我們并肩走在雨里,他問我:“賈怡,你恨我媽嗎?或者說,你恨我嗎?我也不知道他們為什么會在一起……”
我想起YAN曾對我說過的那句話,不合適的愛情對大家都是一種束縛。
我仰天大笑:“小九,恨或者愛都代表不了什么,歲月會將一切磨滅。以后我們上了大學就會分開,久了就會把彼此遺忘,那么這些亂糟糟的過往也就一并遺忘了!”
現在,上大學是我生命的曙光。
我知道,YAN在那里等我。
【你我形同陌路,相遇也是恩澤一場。】
來到北師報道的那天,我并未像YAN說的那樣讓他來接我。原諒我一個小女生的幻想吧,我幻想可以在大學校園里和他偶遇,然后微笑著打個招呼,或禮貌或真誠。
我喜歡一個人漫步校園,一花一鳥,湖水青草都帶著YAN的味道。也就在那些閑暇的時刻,我開始寫故事。無非是紅塵情愛的故事,我看著它們一個一個地出現在雜志上,滿心歡喜。
只是,開始有人問我為何筆下的故事都是那么破碎和傷悲?
我笑而不答。為什么?是因為YAN嗎?
我不知道。
十一月的下午,我在自習室找到一塊風水寶地。靠窗安靜的角落,聽幾首歌寫一個故事,文章的末尾我寫道:你我形同陌路,相遇也是恩澤一場。
YAN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在我的面前的。我們素不相識,但是那一刻我卻那么肯定面前的這個男生就是他。
他笑著敲我的桌子:“不好意思同學,這個位置是我已經占好的。桌洞里還有我的書!”
我把那本高數拿出來,扉頁上工整地寫了兩個字——嚴哲。
嚴哲。YAN。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從那個位置上離開的。我只知道我坐在后面看著那個穿著格子襯衫眉眼清晰的男生,一時間淚眼朦朧。
只是,未待我平復下激動的心緒,就見一個皮膚白皙、披著波浪卷發,像洋娃娃一樣的女生走到嚴哲面前。
眉目傳情之后,嚴哲便把那個位置讓給了“洋娃娃”。
我想起自己剛才寫那句話:你我形同陌路,相遇也是恩澤一場。
眼淚終于像落雨般下了滿臉。
“喂?賈怡,不會吧,被人搶了位置也不至于哭成這樣吧!”
我抬起頭看著身邊一屁股坐下的小九,驚慌失措:“小九?你……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當然是考上來的啊,北師美女多嘛,沒告訴你就是想給你個驚喜呀!”他說完瀟灑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走到“洋娃娃”面前,“小萱,給師傅讓個位置唄,那位朋友身體有點不適,不曬太陽吃不消!”
那天,我如愿以償、魂不守舍地坐到了那個位置上。
小九果然厲害,才來幾個月就已經成為了吉他社的風云人物,并且收了莫小萱這樣的美女徒弟。
莫小萱是這樣向我介紹嚴哲的。她說:“這位是我朋友,嚴哲,電腦高手,宅男!”
她說的是,朋友。
我主動地伸出手:“你好,我叫賈怡,賈寶玉的賈,怡紅院的怡!很高興和你成為朋友!”
我說的也是,朋友。
嚴哲握住我的手,很短暫,然后便松開了:“你好!”
那一刻,我感到萬分惆悵,為什么他沒有像小九一樣夸我的名字特別呢?
我問小九的時候,小九是這樣說的:“你以為人人都像我一樣搞什么個人崇拜啊!”
不過,搞個人崇拜的并非只有他一個,當莫小萱知道我就是小有名氣的期刊寫手的時候,兩只眼睛都在放光。
她說:“賈怡,你知道嗎?我特崇拜你,你的每一篇文章都能把我看哭!”
我笑:“哪有那么嚴重,只是傷感些而已!”
“不不,我們家那個大書柜里,你的文章都是小心翼翼單獨存放的!”莫小萱這句話讓我摸不透,她是在夸獎我有才,還是在炫耀她家有錢?“很幸運認識你,以后你要多教教我!”
“學那些干嗎啊,為賦新詞強說愁!”
嚴哲的這句話對我來說無異于是晴天霹靂。
【四月一號最適合表白了。】
我們四個開始了動蕩的青春歲月,從大一到大二,聲勢浩大甚至張揚。
我一直緊張地保持著這個關系,不敢去打破,直到又一個四月一號的到來。
那天早上,小九捧著一大束玫瑰花出現在我宿舍樓前,在我驚嚇過度的時候他鬼頭鬼腦地說:“小九,我看我是真的喜歡上小萱了,所以我決定今晚表白!”
按他的說法就是,四月一號最適合表白,要是人家不答應,還可以拿愚人節做借口。
“那我是不是也順便表白一下?”我問。
“可以啊,只是你千萬不要問嚴哲是不是YAN?要不他萬一拒絕你了,以后你都不能和他聊天了!”
我想想也是。于是那晚,我們就決定了分頭行動。
小九在外面租的房子雖然小卻很整潔,我們四個圍著桌子吵吵鬧鬧喝得差不多的時候,小九忽然拉著小萱離開了。
他的計劃是湖邊,有春風有玫瑰,有煙花有意境。
我沒什么計劃,只是他們走了以后竟然慌張得不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嚴哲來的時候我正在興頭上:“我送你回宿舍吧!”
我順勢握住他的手腕情不自禁地說:“嚴,我們交往好不好?”
“賈怡……”他愣住半晌才回答,“我們不可能的。我喜歡小萱很久了,并且我一直在追她。其實,我知道單戀的苦痛,只是我……不想將就!”
呵呵,好搞笑,我變成了將就,或者說備胎。
于是,我只好硬生生地把很多話都憋回了肚子里,那感覺就如同冰水流竄在身體里一樣,冰,涼。
末了,嚴哲開始給我講他和小萱認識的過程,他說:“我從沒看見有人能把粉色穿得那么好看,像公主一樣。那時候我就決定要保護她!”
他說的這句話好土,一點也不像我想象中的YAN。
那晚,我們聊著天,不知不覺竟然就靠在對方身上睡著了。
我覺得一切都發生了一點變化。
我是在小九的尖叫中醒來的,睜開眼,竟然看見自己靠在嚴哲身上,顧不得說什么就抱頭鼠竄。
小九在校門口堵住我就敲了下我的腦袋:“我說賈怡啊,你長沒長心啊?我那么叫門都不給我開,就算你們在一起了,也用不著這么快就重色輕友啊!”
我囁嚅:“嚴哲拒絕了我!”
小九尖笑道:“這么慘,莫小萱可是已經被我收入囊中了。”
我笑了,想起很久以前莫小萱對我說過的一番話:“我知道很多人喜歡我,嚴哲喜歡我,小九也喜歡我,但我不想談戀愛,因為一旦我談戀愛了,可能就沒人再喜歡我了。”
慶幸的是,莫小萱告訴我這番話,至少說明她把我當作了朋友。
悲哀的是,小九和嚴哲都被當成了被牽著鼻子走的驢。
只是,這一次,我很希望莫小萱是因為喜歡上小九才決定跟他談戀愛的。
【傷口疼痛,所以不提。】
當莫小萱告訴我她要出國的時候,大二已經快要過去了。
那天的陽光很熾熱,莫小萱收拾好了行李,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坐在我宿舍的床上對我說:“賈怡,你知道嗎?我們都在一起這么久了,他竟然對我說從來沒有喜歡過我。我覺得被甩很丟人,所以想出國散散心。”
我想,有錢人家的孩子就是好,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能夠這么輕描淡寫。但我還是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沒想到原本永遠穿粉色的公主也會受傷。
我們擁抱的那個時候,小九正在操場上打球,為了一個破籃球爭得頭破血流,最后兩隊的人干脆干了一架。
他抹了抹嘴角的血走到我面前:“咋啦?有事?”
“為什么跟小萱分手?”我覺得自己像個小戰士。
“玩夠啦!”他無所謂地拍著籃球。
“玩?感情是拿來玩的嗎?你能不能認真一點?”
“認真?”他突然停下來,回頭盯著我的眼睛,“怎么認真?就像這樣?告訴你,其實我喜歡的一直是你?”
周遭的蟬鳴忽然噤了聲,我盯著小九的眼睛仿佛墜入了夏天的熱空氣里。
很久以后我才開口:“小九,我喜歡的是嚴哲,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啊,所以我沒追你啊。”
他拍著籃球“砰砰”地走遠,透過鐵絲網我看見他的白色球衣被汗水濕透,那是記憶里最好的少年的樣子。
只可惜,我們一開始就選錯了,繞遠路回去太辛苦。
之后不到一周,小九就退學了。
一直到很久以后,我才從爸爸那里知道,原來小九的媽媽那段時間因為心肌梗塞突然去世了。
當時,我的爸爸,年近四十的人,垂著頭拼命地吸著煙,又沉沉地吐出一個煙圈,然后對我說:“我們兩個真的沒什么,你媽媽從來不信。我只是覺得她很辛苦,一個人為兒子付出那么多,所以幫幫她。”
好在,他的兒子,小九,在她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始終陪在她身邊。
但,我已經找不到小九了。等我暑假回家知道了這一切的時候,她的媽媽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而小九也從對面搬走了。
聽說他在家鄉找了一份不錯的工作,不過,也只是聽說。
莫小萱和小九離開了以后,有那么一瞬間讓我感覺到這偌大的校園突然空蕩蕩的,有時候我和嚴哲并肩走在一起,也覺得少了些什么。
我們就這樣很平淡地一起上自習,偶爾吃個飯,從大二走到大四,生活平淡得像沒有波瀾的湖。
偶爾有人會在我的名字前面加上“嚴哲的女朋友”這幾個字,他也只是笑笑,不承認也不否認。
有時候,我一個人坐在自習室會覺得特別安靜,身邊少了小九這樣聒噪的一個人,讓人安靜不少,也長大不少。
那個時候,我已經不再怎么用QQ,不聊天,也不更新動態,偶爾上去看一眼也是隱身登錄。
我和YAN像是約好了一樣,彼此給對方一個灰色的頭像。
很多事情,我們都學會故意地不去提及,那些傷口過于疼痛,一想起來就會讓人日夜不得安寧。
【賈怡,加油。】
大四接近畢業的那個夏天格外燥熱。莫小萱要回國的消息越發地讓我坐立難安。
嚴哲對我說他要去機場接莫小萱的時候,我附和一句:“我和你一起去吧!”
他猶豫了一下點點頭:“你們也好久沒見了。”
那一瞬間,不知為何,有一絲絲的寒意從腳底涌上來。
其實,我知道,這一天早晚會來。
所以,當我看見莫小萱笑靨如花地從機場走出來,而嚴哲忽然撒開了原本握著我的手,徑直地向她奔過去。當我看見他們擁抱在一起,感覺整個天光都暗了下來。
天氣很熱,我卻感覺不到一絲溫度,渾身發冷。我把冰涼的雙手插進口袋里,抬頭看著天空,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那晚,我們去KTV,嚴哲點了一首《好久不見》自顧自地唱起來:你會不會突然地出現,在街角的咖啡店,我會帶著笑臉,回首寒暄,和你坐著聊聊天。
我想,這些歌詞大概是他藏在心底很久的秘密吧。
那個時候,莫小萱笑瞇瞇地盯著他,然后轉頭問我:“賈怡你畢業要去哪里呢?”
我低頭:“北京太大,想回自己的家鄉!”
莫小萱又問唱歌的嚴哲:“嚴哲你呢?和賈怡一起?”
“不,我要留在北京!”
我笑了笑,其實早就知道結果了,為何要勉強挽留呢?
畢業離校的那一天,莫小萱和嚴哲送我去車站。我猶豫了很久才問他:“那個YAN是不是你?”
“YAN?”他很茫然。
“就這個。”我翻出手機里的那個頭像遞到他面前。
“這個啊,我以前用家言的電腦時在他電腦上見過。”
家言,李家言,我竟然從沒注意過小九的名字里也有這個字。
也是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破解了李家言的QQ空間,密碼是他加我的那個日期。他的空間里隱藏了許多的私密日志。
第一篇是:遇見她那天下了大雨,她躲在網吧逼仄的角落里看劇。半個小時之前我才見她從對門摔門而出,我裝作去廁所,終于瞥見了她的QQ號,所以,我決定安慰她一下。
第四篇是:雖然我們的生活環境很陰暗,但我希望她成長為一棵堅強的植物,也希望我能成為她的太陽,照亮她去大學的路。北師,加油。
第六篇是:她最喜歡毛茸茸的動物,希望這只熊能陪她長大。
第九篇是:一起來到大學,她喜歡了一個男孩,我不能讓她受傷。
第十一篇是:我追到了小萱,嚴哲就會死心塌地地跟她在一起了吧。
第十五篇是:媽媽,等我。
最后一篇是:JY,JY。
賈怡,加油。
【七年零三個月。】
畢業以后,我最終還是回到了我的家。從爸媽離婚后,這幾年我很少回來,每年靠著獎學金、助學金和寒暑假打工賺的錢過日子,這些苦只有小九一個人知道。
所以,我再一次回到那棟小樓,看到媽媽一個人坐在臥室里擦拭那只小熊,空氣里細細密密的塵埃鉆進我的眼睛里,忽然地,我的睫毛就溺了水。
以前,它是我的伴,現在,它也成為了她的伴。
一個月以后,我順利地進入一家保險公司上班。第一天,經理安排我和老員工見面。大概真的像李家言所說的,我一直都是一個怯懦的孩子,所以他才想讓我堅強。
我站在門口猶豫了半天才張嘴:“我叫賈……”
“她叫賈怡,賈寶玉的賈,怡紅院的怡!”角落的隔板后面,露出李家言微笑的臉。他看著我,眉眼燦爛,嘴角上揚。
彼時,距離我第一次見他已經過去整整七年零三個月。
雖然我們都喜歡做沉默的苔蘚,但我決定,就像YAN說的那樣,要活成郁郁蔥蔥的小樹。
我終于咧開嘴對著大家字字鏗鏘地強調:“對!賈寶玉的賈!怡紅院的怡!”
編輯/眸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