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寡婦
第一章 你知竹葉壞水色,可懂郎亦壞人心
隆昌三年的七月十五,俗稱“鬼節”的這一天,段家老爺子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那個不省心的兒子段苑卿今天早上默默地多吃了三個大饅頭和兩碗綠豆稀飯,惹得他奇怪地看了他好幾眼,以至于上朝的時候還特意吩咐段苑卿的貼身小廝段廉要好好兒地看著他家少爺,可別再讓他去林尚書家里胡鬧了。
小廝段廉訥訥地應了聲“是”,眼巴巴地瞅著段老爺的轎子慢慢地抬出了門,然后苦著臉看向正在優雅地擦拭嘴巴的段苑卿。
他結結巴巴地問:“公……公子,我們真的要去嗎?”
他家公子沒有理他,反而溫柔地看著身邊一個圓溜溜的腦袋說:“寶寶吃飽了嗎?”
被溫柔地稱為寶寶的物什沒有理他,一口吞下了擺放在它前面的一整只雞,再伸出舌頭心滿意足地舔了舔上唇,然后“哧溜”一下滑下了餐桌,深綠色的脊背帶著墨色的花紋在地板上勾勒出曼妙的弧度。在滑過段廉身邊的時候,它還莫名其妙地停了停,仰起頭來吐著信子看了他一眼,尖尖的牙齒似乎還反射出嚇人的寒光。
段廉雙腿抖得不成人形,可憐巴巴地看著他家少爺:“公公公……公子……”
他家公子似乎完全理解不了他這么緊張的原因,歪著腦袋看了他一眼:“寶寶它很可愛啊,為什么你每次看見它都抖成這樣呢?”
段廉言語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家公子歡天喜地地把那條巨大的、劇毒的蛇抱進了懷里,然后看見那抹高挑纖細的身影高興地進了房間,接著一聲吩咐飄了過來:“段廉!給本公子好好準備準備!”
段廉抹淚,公子哎,不管你怎么準備,只要你一天不放下懷里這玩意兒,你就一天甭想找娘子啊!
哎喲我的少爺喂,你到底知不知道問題在哪里?
那廂的段苑卿完全沒有理他,正歡天喜地地梳妝打扮,水綠色的衣裳把他襯托得分外挺拔俊秀。他原本就天生俊美,不然當年也不會有那么多的大家小姐托媒上門求親。只是后來……
待段廉牽來棗紅馬,見到的就是他家公子倚著門框,長睫毛微垂,一副委屈顰眉的模樣。那烏黑的長發輝映著朱紅的大門,當真是美人如畫,讓人癡迷。
當然,前提是沒有盤在他纖細腰間的那條蛇……
段廉不忍再看,只大聲招呼他家公子:“公子,馬來了。”
段苑卿歡呼一聲,幾步奔過來,踩著段廉飛身上了馬,仿佛剛剛的委屈哀怨都是錯覺。
嗒嗒的馬蹄聲在路上敲出清脆的節奏,段苑卿就這樣騎著馬兒去了城郊的盂蘭盆會。到了青云庵不遠處,他便把馬停下,叫段廉在那里等著,一個人貓著腰順著茂密的竹林繞到了青云庵的后山。
他早早地就打聽好了,他那個逃婚的娘子今天一定會來青云庵上香。他這一次一定要好好地同她說清楚,讓她了解他想娶她的決心。
外面尼姑主持做法事的聲音一波一波地傳來,夾雜著男男女女禱告的聲音,也有女子輕快的歡聲笑語。段苑卿一邊悄悄地摸進佛堂,一邊慢慢地撫摸著腰間的青蛇。青蛇的腦袋在他懷里不安分地蹭,段苑卿摸著它的頭,柔聲細語道:“寶寶別著急。等我找到我的夫人,咱們就一家三口回家去。你要乖乖的??!”
段苑卿溫柔體貼,柔情似水,除了性格軟弱了點兒之外,沒有什么別的毛病,所以他覺得,只要今天好好地表現一下自己的——英雄氣概,他那個逃婚的娘子林紓準會被他迷得神魂顛倒,乖乖兒地跟他回家去。
林紓是他指腹為婚的妻子,小他五歲。他等她都快等成大齡剩男了,終于等到他們新婚的那天晚上,在段苑卿掀開她紅蓋頭的那一剎那,她抬起嬌羞的臉,睜大明媚的眼,打算好好地瞅一瞅自己新婚的夫婿。
外界傳他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她還沒有瞧清楚,就感覺臉頰一涼,分明是被輕吻了。于是,她瞬間臉紅,羞答答地轉過頭去抬手輕輕推拒,嬌嗔:“夫君……”
這一推不要緊……被段苑卿稱為寶寶的青蛇“啪唧”一聲被推到床下,而扭過頭的林紓剛好看到了段苑卿美好的側臉。
大紅燭火下,玉面青絲的男子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她,委屈地指控:“娘子,你一巴掌把寶寶拍床下了……”
寶寶?
林紓帶著疑惑緩緩地抬頭……
大紅的錦被上,直立起一段墨綠的嬌軀,一張同樣委屈的蛇臉正指控地看著她……
啊啊啊啊啊?。。。?!
回憶在林紓歇斯底里的慘叫聲中結束。
香火鼎盛的青云庵里,段苑卿憂傷地抱住了頭。
他已經二十歲了……
因為離不開懷里的寵物,所以一直沒有女子肯嫁給他。終于爹娘翻出這么一段指腹為婚的歷史,兵部尚書才勉強把庶出的女兒嫁給他這個太傅公子做正房,沒想到新婚的第一晚就把新娘子給嚇跑了!
新娘子新婚之夜逃回娘家不說,第二天他家岳父大人還鬧上了朝堂,非要圣上下旨解除婚約不可。他那身為太傅的爹好不容易說服一干人馬,讓新娘子先在娘家靜養幾天,他會好好教訓一下自己那個不爭氣的兒子,才沒有當場解除婚約。
自此之后,晚上的段苑卿便變得格外傷感。男人年紀到了二十,看見女人就分外激動,翰林院那些同仁都是早早的軟玉溫香在懷,瀟灑風流,唯有他,連小娘子的手都不曾摸過。
他家家教甚嚴,尋花問柳的事兒他是做不出來的,于是只好想著早早地娶一房媳婦……
其實,沒有女人嫁給他不是因為其他別的什么,而是因為他養了個了不得的寵物,再者就是他為人太過實在。每家小姐聽說了他和一條一米多長的蛇同吃同睡十幾年之后,都會試探著問問,成親之后是否可以稍微離那個祖宗遠一點?可他卻老實且為難地告訴對方:“這個實在不行。但是我會對你很好的……”對方小姐不待他說完,就一甩帕子果斷地拒絕了他。如此下來,為他做媒的媒婆差點淪為洪水猛獸,發誓從此再也不上段家門。
段苑卿原本是不在意的,直到林紓跑了,他上街也會被人指指點點,說什么:“你看你看,就是那個人啊……”
“是啊是啊,娶妻困難戶啊……”
“真可憐啊……”
“二十多歲還沒有娶妻的剩男??!”
他終于意識到也許自己會與別人走向不同的命運。
于是昨天晚上,段苑卿想好了:無論怎樣都要干點什么,他都要拿出男人的狂野以及熱情出來,找回娘子!
今天的盂蘭盆會就是他最后的機會!
他不是沒有準備的,他先是攜帶重金去了城東的韓徹家里。韓徹與他在朝廷上雖然只是泛泛之交,但是此人名聲卻是分外響亮,號稱“京城第一多情公子”。他生得一雙桃花眼,家里妻妾如云,哭著喊著要嫁給他的女子幾乎可以從城東排到皇宮去。
韓徹對他的深夜造訪沒有絲毫的介意,兩人一見如故地討論了一整晚之后,段苑卿留下了那件價值連城的碧璽蓮花,然后帶著韓徹給他的“追妻必備殺器”,神清氣爽地離開了韓府。
早上他在喂完寶寶、認真梳洗打扮了一番后,帶著韓徹送他的禮物——一份他們兩人商量了一整夜才擬訂好的他覺得完美無缺的追愛計劃——啟程前往“目的地”。
首先,準備了迷魂煙一管!
然后是一些韓夫人給她的補藥之類的東西……
很明顯,韓徹不是很靠譜,他教導的步驟貌似有那么點兒歪門邪道的成分在。但是,韓徹在聽說了以下事情之后,覺得這是最保險的做法。
這三個月來,他爬過墻,直接上過門,鉆過狗洞……為的就是試圖見他娘子一面,好好談談,讓她回府,可是都被尚書府的侍衛們趕了出來。林紓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為了防止他見到自己。
天底下有這么對待自己相公的嗎?
段苑卿又委屈又傷心。
坐在他對面的韓徹沉默了。
“你爬墻,結果跳下去的時候踩到了林府看家犬的飯碗,然后被狼犬狂追,衣服被扯成破布地出現在林小姐的面前?”韓徹扶額——這貨明顯行動力有問題。
“你直接上門拜訪的時候,竟然帶了一打金銀珠寶……”韓徹怒吼,難道不應該是情詩鮮花嗎?再不濟也是小姐們喜歡的發簪、水粉?。 @貨情商也明顯有問題。
“你還在鉆狗洞的時候被當成賊打……”——這貨已經完全沒有形象可言了……
于是韓徹覺得,英雄救美、吟詩作對和以情動人,都已經沒有辦法挽救眼前這位漢子悲劇的婚姻。所以,他干脆兩眼一閉,告訴段苑卿:“段少爺,你背水一戰吧。最剛烈的女子,身子給了誰,要么嫁,要么死?!表n徹上下打量了段苑卿一番,“嫁給你還不至于去死,所以……”
段苑卿睜大了水汪汪的大眼睛:“好!”
韓徹:“附耳過來……”
盂蘭盆節所有公子小姐都要來青云庵上香,而和青云庵頗有淵源的林府小姐林紓更是會作為表率來青云庵里面沐浴齋戒一晚,第二天才回府上去。
“這是最好的機會!”
韓徹告訴段苑卿,讓林紓成為他的女人,擺脫光棍的命運就在此一舉。
段苑卿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表示明白。
不過他好歹知道兵部尚書家的小姐不是省油的燈。洞房那天,她掀飛了他們的龍鳳床,把寶寶摔得七葷八素,這些都明確地顯示出這個女人不好搞定,所以為了保險起見,他準備了足夠的道具。
就在今天晚上!
一定要將生米煮成熟飯!
具體行動如下:
先在林小姐吃的齋飯里面放上點兒小補藥,然后對著林小姐的房間吹迷魂煙。韓徹表示林小姐力大無窮,不用迷煙可不行。
韓徹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告訴段苑卿,很多女人不喜歡一個男人都是因為沒有深入地了解過他。段苑卿不停地點頭表示明白。然后韓徹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來,讓管家端出了分量足以吃上整整半個月的鹿茸、龜板贈予段苑卿,語重心長地告訴他:“務必要一次讓她終生難忘。讓她知道自己的相公多棒……然后她就會乖乖地回婆家了?!?/p>
一個損友能害死人。
當然,當時的段苑卿是不知道的,他只看到了春天的希望。
一切準備都做好的段苑卿捂著臉得意揚揚。
娘子你等著為夫!
為夫一定要讓你終生難忘這場浪漫!
夕陽漸漸下沉,夜幕漸漸降臨。
段苑卿從藏身的佛像后面悄悄地溜了出來。一整天聽著禮佛的聲音,他差點崩潰。忍了又忍,終于等到禪房的師太尼姑都去用膳去了,段苑卿才火速地溜出大殿,悄悄地躲在了青云庵最大的那間廂房里。
猜得果然沒錯,豐盛的齋飯已經準備好。段苑卿迅速將準備好的道具用上,然后悄悄地躲在了屏風后面。
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了,段苑卿在空氣里聞到女子身上清淡的青蓮香氣,他陶醉得雙手緊握在胸前,抬頭望天。新婚那天,場面太過混亂,他沒有看清楚他家娘子的面容,但是那天他娘子看到蛇驚慌的模樣讓他覺得,這個女子身上想必還是有膽小需要保護的一面的。現在聞到脂粉香味,更加讓他肯定了自己娶回家的娘子脫去將門虎女的外衣之后,想必是溫婉可人的。
段苑卿雖然個性綿軟、身體病弱,但是骨子里卻和一般的傳統男子一樣,喜歡溫婉可人的女子,對方若是嬌滴滴一句“段郎”,他能幸福得上天去。
隔著屏風能夠看到坐在桌前的女子那纖細的身段。托佛門清凈的福,禮佛的人不管身份多高,都不會攜帶很多仆人。段苑卿看到幾個丫鬟用銀針試過飯菜,然后每樣親自嘗過之后,才換了一雙牙筷,給她布菜。
段苑卿沒想到她陣勢如此之大,竟然謹慎到了需要丫鬟親嘗的地步。不過想了想他又抿起唇輕輕地笑了,誰會想到他是把藥物下在了熏香里呢?
端坐在桌前的人等菜布好了,揮了揮手,于是丫鬟們恭謹地退了出去,然后她這才開始用膳。
段苑卿在屏風后面深深地陶醉著。她吃飯的樣子非常文雅動人,尊貴的氣勢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縱使他隔著屏風看不清她的長相,但是那天生的良好教養還是從她的動作里展露無遺。
慢慢地,似乎覺得房間有些悶熱,對方脫了一件衣服,里面的衣服依舊裹得嚴嚴實實的,完全不是小姐們輕薄的羅裳,可是段苑卿卻有種口干舌燥的急迫。
對方繼續不緊不慢地吃著東西,寶寶在段苑卿懷里不安分地蹭著。
娘子……
段苑卿躲在屏風后的身子開始抽風似的輕輕地抖。他竟然忘記了——熏香這玩意既然是滿室擴散的,那么他身在這屋子里,自然也會聞到這香味,自然也……
段苑卿弓著身子,難耐地扭了扭,眼睛望著屏風外面娘子的身影幾乎要噴出火來。
對方似乎察覺出了某些異樣,端坐在桌子前的身子開始動了。她站起來走到離屏風不遠處的銀盆旁邊,打算撩水凈凈臉降溫。
段苑卿從屏風的縫隙里只能看到了對方纖長的睫毛,滿是紅暈的臉頰和緊緊抿起的唇,勾勒出美好的弧度。
對方像是有些煩躁似的,甩了甩頭,黑色的發絲帶著銀色的水珠,飛散開來。
是時候了!
好緊張……
段苑卿伸出手去,又縮了回來……韓徹的聲音在腦海里響起——“不要客氣地上前去,抱住她然后給她一個火辣辣的吻!然后把你家傳給媳婦的珍貴的傳家寶霸道地套在她身上……然后……邪魅狂狷地來一句:‘娘子你是我的人了!”
可惜,這些都還沒有說出口,他沉重的呼吸聲就已經引起了對方的注意。
“誰?”一聲冰冷的低喝聲響起,接著一道銀光閃電般襲來。屏風應聲而破,段苑卿眨巴眨巴眼睛看著出現在自己眼前的人影。
昏黃的燭火下,戴著半邊面具的女子冰冷的面孔帶著強烈的肅殺之氣,不帶感情地看著他。沒有時間去想為啥他娘子要戴著面具這個問題,段苑卿腦子里“轟”的一聲……
完了!被發現了!
呃……要繼續嗎?
不繼續——老婆沒有了!二十年單身,終于在今天晚上……要變成二十一年了!
干!
拼了!
段苑卿咬咬牙,閃電般的出手,繞過那把銀色的軟劍,一只手毫不客氣地襲上了對方的……胸。
呃……
好軟哪,那種電流劃過指尖直達心臟的軟,讓段苑卿的腦袋出現了瞬間的失神。
韓徹說什么來著?這個時候要溫柔,然后上前抱住,說些體己的話,然后……然后該怎么來著?
好緊張……對方提著劍,他一只手摸在對方……胸上……卻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做。
身子飛出去兩米,在地上滑行半米摔得七葷八素的時候,段苑卿還在想下一步該怎么做。摔出去之后,段苑卿委屈了,好疼!他抬起頭試圖說服他家娘子:“林紓你太過分了?。榉蚨歼^來接你回家了……你竟然還這么大力摔為夫!”
對方聞言似乎很驚訝,皺眉想了想什么,挑眉冷冷地問:“你是段太傅獨子段苑卿?”
段苑卿揉著腰從地上爬起來試圖再次靠近,打算猛撲過去抱住她的腰:“正是為夫……啊……”
再次悲慘地摔了出去。
段苑卿這次是真的怒了,手一揮,寶寶從腰間急速射出,從空中直撲對方。對方似乎早有準備,一轉身,一掌劈向了寶寶的頭。墨綠色的寶寶連掙扎都來不及,就從空中直直地落下。
嗚嗚……可憐的寶寶……
段苑卿的心在滴血,可是卻沒有絲毫猶豫地一揚手,一包粉末趁機撒出。她一抖衣袍,粉末被扇飛。說時遲那時快,段苑卿一擊不成,飛身撲去,終于……
精準地將對方撲倒。
如愿以償地抱住了娘子的纖腰,段苑卿委屈地趴在對方的胸口:“娘子,咱們能不這樣嗎?都成親了,你還要躲我到幾時?”
對方不耐煩地正要開口,段苑卿及時吻住了對方的唇,帶著一種決絕的勇氣。
說實話,他的技術真的……爛得可以,牙齒碰到牙齒,隱隱生疼。對方痛苦地悶哼一聲,段苑卿怯怯地放開對方,眨巴著眼睛關心地看著她:“娘子?你沒事吧?”
對方似乎很平靜,冰冷的眼神里帶著淡淡的狠戾:“你剛剛給我吃了什么?”
如果她沒有猜錯,剛剛眼前的男人趁著那一吻給她喂下了一顆圓圓的藥丸。
段苑卿深情款款地握住了對方的手,不好意思地低頭解釋:“娘子你太勇猛了,為夫實在不禁摔……我……給你服了軟筋散……”
對方漆黑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段苑卿,段苑卿被看得頗不好意思,羞澀地低了低頭,然后跪坐起來,把人心滿意足地抱在了懷里,然后軟言好語地勸:“娘子,為夫也是逼不得已,你將門出身,打定主意不見為夫,為夫也沒有辦法,只能趁著今晚……”
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東西似的,段苑卿臉紅了,局促地別開眼睛,不敢看咬牙躺在他懷里的女子,只默默地手上發力抱起女子,往內室的榻上走去,一邊走還一邊親吻對方未戴面具的半邊臉:“娘子,明日起來,為夫定然去府上賠罪。咱們不鬧了成嗎?為夫以后保證,夜里……定多伴在你身邊,而不陪著寶寶好嗎?”
他咬咬牙,不忍地看了癱軟在地上還沒有醒來的墨綠蛇一眼,再看看他家娘子的臉,暗自決定,以后有娘子了,可不能和寶寶一起睡了……
“你確定給我吃的是軟筋散嗎?”對方原本半閉著眼睛,表情淡漠,可是在身子被輕輕放在榻上的時候,突然睜開眼睛開了口。
“啊?”段苑卿不解地看著她。
對方有點不耐煩地重復:“看看你是不是給我吃錯藥了!”女子原本只是有點兒紅暈的臉現在開始變得充血,眼神也突然凌厲了起來,火熱的嬌軀散發著肅殺之氣。段苑卿在那樣的氣勢下打了個冷戰,不敢違抗娘子的命令,趕緊翻看隨身攜帶的藥囊。
軟筋散,迷魂香,夜煙,金剛丸……咦……金剛丸呢?
段苑卿抖了抖藥囊,沒有;扒開袖子,沒有;不死心地扯開衣襟翻找起來,還是沒有!偏偏那顆軟筋散還在……那么……
段苑卿眼睛慢慢地地轉過來,哭喪著臉,驚慌失措地看著她:“娘子……”
她閉上了眼睛,忍耐地喘了口氣,只覺得渾身酥軟腦子發昏,卻分外得亢奮,心里氣憤得恨不得宰了眼前的男人,凝聚內力于掌上,正打算將冒犯自己的人一掌斃命,卻發現對方眼角晶瑩,正委屈且擔憂地看著她。
段苑卿慢慢地從懷里摸出一個玉佩,輕輕地給她戴上:“娘子,這是我段家只給媳婦的傳家寶。娘死了之后,我保管著,以后它就歸你了。”
段苑卿說這話的時候,帶著一股甜蜜,紅著臉羞答答地將女子攬住。這是他第一次抱住女子火熱的身子,整個人輕飄飄的,都不敢直視身下的人,全然不知道身下那人看著玉佩臉色大變。
瑩白的美玉上,是一匹鬃毛飄飛的雄狼。
身下的人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做了什么重要的決定似的,抬頭看向上方的段苑卿。
段苑卿生得很好看,傾國傾城更勝女子。就是個性呆了點,然后養著劇毒的寵物,女子見了才避著走,但是他的長相卻是無數小姐的春閨夢里人,所謂可遠觀不可褻玩。
如今他這羞澀的模樣在身下人的眼里看來,分外誘惑。
“你今晚想做我相公?”她直奔主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段苑卿。他愣愣地點頭,他就是奔著生米煮成熟飯的目的來的呀。
藥性似乎已經極力發揮,兩個人緊貼在一起的部位變得分外火熱,段苑卿尷尬地挪了挪身子,他……似乎有了驚人的身體反應。
對心愛的人,動情,是一種禮貌。
顯然對方感受到了他的禮貌。
挑了挑眉,她輕笑一聲:“本宮已經七年不曾有過相公,我希望你,不要后悔。”
本宮?
段苑卿迷迷糊糊總覺得有哪里不對,但是又想不起來哪里不對,恍惚中,只好輕輕應了一聲:“嗯!”
對方勾了勾嘴角。
一夜錦被翻紅浪。
第二章 驚天噩耗推夢起,枕戈待旦等敵至
第二天段苑卿醒來的時候,時間已經是午時一刻,枕邊空無一人,房間似乎被打掃過,和昨日一般干凈清爽,仿佛昨夜那一切都沒有發生。段苑卿懊惱地起床,突然注意到床單明顯被換過了。
可是林紓呢?段苑卿大驚失色:“難道自己昨夜表現得太差勁,對方今天急不可耐地跑了?”
突然一個冰涼的東西爬上了他的手,安慰性地蹭了蹭——
寶寶……
段苑卿抱緊了懷里的墨綠蛇,萬念俱灰地坐在了床沿上。
他這廂還沒有來得及崩潰,就看見他家小廝段廉慌慌張張地從門外跑進來,哭喪著一張臉看著他:“少爺啊,可算找到你了!不好了!宮里來人了,要宣旨呢!少爺……”
段苑卿驚訝地看著他:“是給我下的圣旨?”
段廉點頭:“是啊……”
段苑卿慘白了臉,哆嗦著唇:“果然是我昨夜表現得不好。娘子她定是一大早去宮里請旨要解除婚事……嗚嗚……”
段廉扯住他:“少爺!快回去吧!馬備好了。大丈夫何患無妻!”
段苑卿想到自己悲慘的上半生,一腳踹去:“本公子和你不一樣!”
段苑卿顫巍巍地被段廉扶著上了馬,腦子里一片空白,太陽晃得他眼花。半個時辰后回到府上的時候,他腳下一軟,差點站不住。
他這么賣力,到頭來妻子還是要拋棄他。
突然覺得好難過……
以至于到了正廳,看見那個宮里宣旨的公公的時候,段苑卿“撲通”一聲就給跪下了,然后開始哀怨地哭。段家老爺子只有這么一個寶貝兒子,公公來了一個時辰,好吃好喝供著還送了禮,也沒能撬開對方的嘴,透露一點兒圣旨的事兒。段老爺想著,本來,段苑卿因為身體問題,不可能參與朝政,然后個性軟弱,也沒有惹什么事兒,唯獨能讓宮里下圣旨的,也就這婚姻大事問題了。
想必對方實在是……不想耽誤青春在他家兒子身上了。
段老爺突然想起自己這么多年為了這根獨苗都沒有續弦,又當爹又當娘,卻不想到頭來他連個媳婦都娶不上,突然也悲從中來。他無聲地摸著兒子的腦袋,老淚縱橫。
宮里來的公公見狀不樂意了。
他一撇嘴,尖細的嗓音在正廳里響起:“咱家就不明白了……段公子能進宮做駙馬,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兒,你們這一家子哭哭啼啼的,是找咱家晦氣不是?”
駙馬?
這下不僅段苑卿愣住了,連段老爺子都震驚地看著公公。
公公干咳一聲,掏出了兩份圣旨。
一份是林家要和他解除婚約的圣旨,段苑卿呆呆地聽著。
第二份卻是:“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有段太傅公子段苑卿,文雅勇武,忠厚賢良……特招為長公主駙馬。欽此。”
長公主——駙馬!
不是想象中的那個……長公主吧?!
段苑卿愣愣地抬起頭來:“長公主……是誰?”
公公毫不留情地瞪了他一眼:“放肆!長公主殿下天下誰人不知,段公子是在裝傻嗎?”
看了一眼愣愣的段苑卿,公公嫌棄地彈了彈指甲:“段家真是修了幾輩子的福氣,竟然能得到公主殿下的青睞,請段公子早早做好進宮的準備吧,內務府明日就會開始籌辦婚禮事宜。三月之內,必然辦妥。咱家先走一步,恭喜段公子和段大人了?!?/p>
公公領著一幫人離開的時候,段家全家都靜默了。
這廂公公的腳才踏出段府的大門,那廂段苑卿一邊撒丫子往房間里跑,一邊慌慌張張地大叫著:“段廉,給公子備馬,本公子要去鄉下避避?!敝灰混南愕墓し?,他抱了個小包袱出來,就要往外沖。
段老爺子沉著臉喝住他:“你上哪里去?”
段苑卿回頭:“去鄉下避避風頭?!?/p>
段老爺子一揮手,段苑卿就被幾個五大三粗的侍衛按在了梨木椅子上動彈不得。段苑卿掙扎半天未果之后,淺栗色的大眼睛不可置信般直直地看著他家老爺子,眼淚就這么下來了:“爹!你就這么想讓你的兒子去送死嗎?”
段老爺子沒有說話,可臉色青黑,仿佛一下老了不少。
段苑卿淚汪汪地看著他爹:“爹,咱們跑吧。反正咱們家就咱們爺倆,跑到大梁去,她李齊鈺也未必抓得住我們……”
段老爺子身子震了震,抬頭看著他:“這些年李齊鈺手握實權,咱們一介文臣,朝中沒有一個幫我們的。我們若跑,她要抓住我們,比什么都容易。”
段老爺子是明白人,雖然天降橫禍,一時間利害卻看得十分清楚??墒且幌氲絻鹤拥奈磥?,也禁不住悲從中來。
他走過去,緊緊地抱住了這個唯一的兒子,老淚縱橫:“卿寶啊……”
段苑卿也嗚咽:“爹啊……”
自從段家接了圣旨之后,瞬間就陷入了愁云慘霧的地步。段苑卿每日懨懨地癱在床上,茶飯不思,沒多久人就瘦了一圈兒。
大齊長公主李齊鈺,一提起這個名字,段苑卿就覺得自己在人間的日子不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