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河同行（外一篇）

王永瑋

無論在什么季節，只要有空閑時間，我習慣在清晨或傍晚走近故鄉的清水河，踏河堤春草，聽潺潺水聲，看紅葉漂流，賞冰封雪景。然而，每次與河同行時，我就會變成一個糊涂的漫步者，感到生活于我，只是浮在遠山的那一抹似有若無的薄霧，我可以走進它，也可以游離于它之外。

每次同行時，我會深深吸一口氣，開始與這位睿智卻沉默的朋友暢談。在我的視野中，這條母親河，除了依你而居的人類熱情饋贈的冰冷砌石外，歲月于你或許是春天兩行逶迤相伴的飄絮柔柳，或許是夏夜浩瀚銀河相映下的噪雜蛙鳴，或許是秋來朔風漸起吹皺的蒼茫水波，或許是寒冬茫茫白雪下一線瘦水的艱難嗚咽。但，這一切，成就了你的豐富和博大。

一次次，當我與你同行時，我愿意是你磅礴涌流中的一滴水，愿意是你懷中一株草或一棵柳，愿意是你用博愛哺育下無數快樂的小小魚蝦中的一只，即使做一粒沉在水底的河砂我也愿意……

多少次，我不由自主，沿郊外一條逶迤的小徑走近你，感覺從來沒有那樣真實地跨入一條河，我收獲寧靜和自然，惟你真實我才感到自己的存在;多少次，我不顧風雷雨電，在滂沱大雨中凝視你，凝視你化作一條咆哮的蒼龍托舉著無數迸裂廝殺的泡沫，浩浩蕩蕩，從天而降，在淹沒河床的瞬間，沖開我心中的塊壘，只有那一刻，我感到決堤的不只是河水，還有我人生思緒;多少次，寒風裹雪，我踏冰而行，而身后卻了無痕跡，看著你喑啞無語，開闊的白色舞場上，我是你唯一孤獨的舞者。雪把你雕得滿臉皺紋，惟你滄桑我才滄桑;多少次，揮手作別，一條蜿蜒飄飛在天際的白絲帶越來越遠，總以為這是最決絕的離別，誰曾想還是再一次回到你的懷抱，惟你多情我才多情，我終于懂得，我的血液里流淌著你的激情，你的博愛，你的包容。

在人生路途中，多少次，我想放棄努力，不在乎擁有什么，可是在面對現實時，我沒有你那樣的胸襟，我是滾滾紅塵中蕓蕓眾生中的一員，常常感到，是誰揚起生活無情的鞭梢，讓它凌厲的影子始終晃在我的眼前，甚至于時常闖入唯一安然的夢境。那一刻，我懂得我無法放棄。

有人說得好，事業之于人生是一只翅膀，而我覺得事業于我，只是抵達目標中的一葉渡船，我能承受滔天巨浪的侵襲，我也能承受觸礁沉沒的恐懼，但我卻無法承受那一次次穿透心靈的虛無。

我欽佩你、羨慕你，欽佩你永遠遙遙北行卻波瀾不驚，羨慕你任四季變換容顏卻長流不息。無數次的面對你，我只能一次次懦弱地向你傾訴，傾訴生活給我的炙烤和火光，傾訴我人生中擦肩而過的真情假意，傾訴我執著堅守卻渺茫無期的焦灼，傾訴上蒼賜予我彌足珍貴的緣分帶來的快樂和幸福。只有你，給我信任和勇氣，使我敞開心懷侃侃而談。只有你，給我自信和力量，使我在暗夜中獲得休憩，仰望星空，低頭療傷。

哦，清水河，一條流向遠方的故鄉河，一條奔流在我血管中的河，你在時光中，孕育了那么多看見的和看不見的生命，讓生活以另一種面目出現，給動的城市以靜的內里，給依你而居的生靈帶來福祉，我還有什么理由不愛你百回？

愛上夕陽

夕陽在我心中就是最動人的風景。在時間上，夕陽標志一天最完美的謝幕，它穿越時空，收藏了天地萬物的熱情，為明天的朝陽做最后的準備。

愛上夕陽，始于十多年前的一段經歷。那時候，我在一個遠離家鄉和親人的偏遠山區工作，生活條件艱苦，工作繁重枯燥。每當忙完一天的工作，接踵而至的便是歸家心切的煎熬，以及對自己前途渺茫的苦悶。此時，我便登上單位后面一座名叫石峴子的大山，站在山頂，茫然四顧，看群山起伏，溝壑縱橫，聽山風呼號，寂寥涌動，每每看到或聽到這些，都會使我心緒難平。站在那樣的時空，我就像一只沒有方向的風箏飄在空中，究竟飄到何時、落腳何處，都無從所知。那一刻，我是多么渴望命運的風箏永遠不要離開背后牽線的那雙手。長時間的站立那段時光中，我感到心是空的，眼睛也是空的，可是，我卻忽然分明感到，在峰巒疊嶂的黑云背后，似乎有一線光明隱隱轉來。那是夕陽的余暉即將穿透云層的一線光明。我盯著蒼穹之下的奇觀慢慢出現。云淡了，山的輪廓逐漸清晰，一條蜿蜒起伏的天際線勾勒出兩個世界，夕陽從云層中墜落。來自夕陽余輝的那種穿透，給我帶來驚喜和詫異！我頓然明白，命運就是這樣難以捉摸卻提前設定。我們往往在無知和懵懂中做無謂的努力和奮斗，其實這一切都是徒勞。明確方向，執著堅守才是最重要的。

看著夕陽漫不經心地從黑云中鉆出，我明白世界原來可以這樣的光芒四射。我還能繼續努力，我還能為自己的夢想而前行。若干年后，我在慢行中獲得新生，我離開了那個只能讓人更加墮落和消沉的地方。我開始在一個新的環境中生存。多年的千辛萬苦，多年的不分晝夜，多年的誤解漠視，我又一次開始面對那將要沉落的夕陽。我站在視線開闊的三樓，看著夕陽一點一點從西天滑向大山的懷抱，等待絕處逢生。那是怎樣的一種心情啊！夕陽落下無可抗拒，夕陽落下悄無聲息，夕陽落下萬物沉寂，夕陽落下激情燃燒，夕陽落下浴火重生。一個艱難奔跑在生活軌道上的年輕人終于懂得了怎樣生活。

愛上夕陽，從那天開始，我每天虔誠地去面對她。

每一天都有一輪夕陽從西天落下，但我覺得那輪夕陽是帶著一個人的心愿落下山去的，在它落下的那一刻，蒼山因為染了它的紅而莊嚴肅穆，天際因為有了它而不再寂寞，眾生因為以它為景而充滿憧憬和期待。

在人生的經歷中，面對夕陽，也許我們都曾經呼喊過、興奮過、感嘆過，也許都無功而返，但在一個虔誠的自然人那里，我們都能聽到回聲，那是生命與自然的天然相通，是力量與存在的象征，也是另一個世界的我在以飛翔的方式招手。看著夕陽，就是品味生活;讀懂夕陽，就是理解人生;愛上夕陽，就是珍惜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