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藝人

副刊編輯，包括美術編輯，是一種手藝人。老王賣瓜一下吧，每當聽到作家，尤其是美學行家，例如蔣勛老師，對我說一句：“今天副刊版面真美?！蹦钦媸菢飞闲念^。有一回，學者林谷芳接待大陸學者時，拿出當日聯副展示，主文正是林谷芳《真山真水》，搭配畫家林崇漢氣勢磅礡的插畫，標題為楷書書法。大陸學者嘖嘖稱奇：“這年頭，還有人這樣子編版？”這就是手藝人的版面，也是臺灣副刊引以為傲之處。

一個版面的完成，不是編輯從大批來稿中審稿、選稿，或者把稿件約來就算了事。文章份量適宜作為主文者，首先要向風格適宜的插畫家邀約插圖，如果是描述旅行、人物之作，會向作者請求提供照片，或到報社的數據庫尋找、四處向攝影家張羅。主編的腦海里，會先有一個發表時畫面的整體想象。以《真山真水》為例，作者雖傳來了文中提到的富春江照片，但效果不佳，于是我把文章和照片一并傳給崇漢兄參考，讓畫家畫出他胸壑里的《真山真水》。副刊的插畫家，不折不扣是手藝人。

作品經過編輯整理、加小標、抓引言或寫編按、圖說之后，編排設計是美術編輯的工作。副刊的美編必須先讀過文章的內容，再來排版。先領略作品的內涵，才能表現最適切的氛圍。于是讀者會看到某日頭題為王德威教授的《一個康熙，各自表述》，版面邊緣，壓著半個淡淡的京劇臉譜，那是評論兩岸京劇的文章；林懷民《1980之后，告別PINA》一文，整個標題、作者欄位，是以黑底反白表現肅穆的思念。如果內容寫的是關于中國古典小說，那么版面上可能會出現線裝書的襯底……這些，都是手藝人的手筆。

我的辦公室座位后方墻上，張貼著未來七天所有組好的版面，工作中，會不時站起來，端詳每一個版面的視覺是否適切，有時移來挪去，像室內設計師，這里補個光，那里要留白。

美編組好的版面，交由編輯仔細校對，完成后我會再讀一次，有時再“修潤”一遍。校對、潤稿，都是手藝人的工夫。改正、清版、確認后，主編簽了名，才能夠發版、印刷。

這整個制作的程序，最初始，來自最可敬的“手藝人”，即作家（許多作家，如朱天心常以此自況），然后有編輯、插畫家或是攝影師、美術編輯、印刷工作者的通力合作，才成為第二天讀者手中的報紙副刊。請不要怪我老派、頑冥，我實在要說，不看副刊也就算了，既然讀副刊，如果不看整體版面的呈現，而只從網絡上點出一條一條的稿子，真的好可惜，好可惜！這是許多手藝人一環扣一環，把每一個版，都當作一個工藝品精雕細琢而成。這是編輯對作家、作品的心意，也是對讀者的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