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亡背后·善后準備【連載之二】

□文 / 楚元

在儲藏工具的帳篷內，晨曉見到了挖孔班班長賴二。不等晨曉開口，他就主動介紹了死者的情況。

“吳滿銀今年38歲，家庭情況有點復雜。”

“復雜？”晨曉一愣，“怎么個復雜法？”

“他有一個70多歲的老母親，身體不太好。還有一個十多歲的兒子，現在上小學，由媳婦帶著。他和媳婦不在一起過了，但沒辦離婚手續。他在外面又找了一個女朋友，陪他住在工地……”

“說這亂七八糟的干嘛？”晨曉不耐煩地打斷他。“你到底通知了哪個家屬？”

賴二眼中閃出一絲耐人尋味的光。他接著說，“我給他哥打了電話，估計下午能到。他家離工地不遠，坐車三四個小時路程。”

晨曉又向幾個目睹了事故經過的工人調查了情況，之后掏出手機給張總打電話。“喂，張總您好！我想向您匯報一下挖孔樁事故的情況。”

“你們看著處理吧！我兒子下月高考，我現在在機場，準備回老家。”話筒里傳來機場廣播的聲音，張總有些心不在焉。

“ 可是， 有些地方還需要您拍板……”

“一會兒徐書記過去，你跟他商量。”張總不耐煩了。

“還有，按照《安全事故報告和調查處理條例》，我們要不要把事故向上級匯報？”

“當然不用！班子成員的分紅可是跟安全考核掛鉤的，你把事故報上去，不等于扣我們獎金么？死一個人而已，自己處理就行了！”張總生氣地掛斷電話。晨曉有些不知所措。

張總態度堅決，可自己處理行得通嗎？發生事故不按時限要求分級上報，這可是違反國家法規的。然而領導已經發話，胳膊終究擰不過大腿。算了，還是等書記來了再說。

在等待的時間里，晨曉接到燕小敏的電話。“老公，你在哪兒？雞湯我喝了。謝謝！”燕小敏撒著嬌，晨曉卻不知如何作答。

他望著凌亂不堪的工地，望著堆放在便道旁的鋼筋模板，望著被陽光曬黑的工人們，心里很煩躁。都說安全工作積德行善，安全員是菩薩。可自己把工作做好了嗎？為什么提升限位沒有考慮，為什么進場工人沒有把關，又為什么沒發現提升桶是煤氣罐改裝的？我算什么菩薩！晨曉覺得自己面目可憎。

“老公，怎么不說話？”燕小敏覺察到了他的異樣。

“沒事，工作上遇到一點麻煩。”

“麻煩？”燕小敏停頓了幾秒，冷冷地問，“這個麻煩不會影響我們結婚吧？”

半個鐘頭后，徐書記趕了過來，晨曉趕緊迎上去。聽了晨曉的匯報，書記點點頭，問：“你覺得該怎么處理？”

晨曉把醞釀已久的想法傾囊道出，“我認為，項目部應成立三個組：其一，事故調查組，主要負責收集資料，給現場工人做筆錄，分析事故原因，留取影像照片，形成調查報告；其二，工亡賠付組，負責計算賠付金額，與死者家屬洽談，達成賠付協議；其三，后勤保障組，負責協調喪葬事宜，安排家屬食宿，保障人員用車，聯系財務提款，閉合財務帳目。”

“嗯，不錯！條理很清晰，就按你說的辦吧！”徐書記對晨曉的意見非常認同。

在晨曉和項振宇的陪同下，徐書記走進帳篷。帳篷中央已經臨時拼起一張會議桌，趕來處理工亡事故的人員團團圍坐。賴二端來一把小板凳，徐書記坐在首位。

徐書記和大家一一打過招呼，然后開始有條不紊地布置工作。“很遺憾，事故已經發生。工人死亡誰都不愿面對，但是我們現在能做的，只有妥善解決善后事宜。剛剛我和晨總監商量了一下，決定對參與事故處理的人員分一下工。首先，事故調查由項振宇負責，務必查清事故發生的真實原因。其次，后勤保障由辦公室歐主任負責，這幾天你和項目公安呂所長、地畝員老田辛苦辛苦，喪葬、死者家屬接待之類和錢有關的事，包括派車，就全交給你們了。而最重要的工亡賠付這一塊兒，就由晨總監親自負責吧！”

晨曉一聽慌了，連連擺手：“那怎么行？與家屬協商決定事情成敗，書記您得親自掛帥才成，我頂多鞍前馬后跑跑腿。”

“你就別推辭了！”書記做了一個單手下壓的動作，“第一，你專業對口，賠付事宜心中有數。第二，你若談不下，我再出馬，這樣也好有個緩和。”

晨曉撇撇嘴。這可好了，事故處理不完，是甭想請假了。該怎么向燕小敏交待呢？但他終究還是硬撐著，說：“既然書記這么信任，我就不推辭了。”

不久，殯儀館車子趕到，將吳滿銀的尸體拉到縣城去了。歐主任在火車站附近訂了一家招待所，大家嚴陣以待。下午三點，死者家屬到了。

家屬一行四人，三男一女。其中年紀稍長者是死者哥哥。個子不高，身材肥胖，胳膊紋有刺青的是死者妹夫。年齡40歲上下，自稱死者堂兄的，穿著很整潔，氣質也與眾不同。寒暄幾句才知道，他是工務段安全科科長。

晨曉熱情地招呼道：“您是工務段的領導呀？我是項目安全總監。您好！我們恰好有個工點牽扯有線施工，沒準哪天還得登門拜訪您呢！”死者堂兄也很客氣。晨曉暗暗嘀咕，家屬里有懂行的，這下談判難度大了。

家屬中唯一的女性安安靜靜坐在房間角落，低眉順眼，一聲不吭。她的年紀估計不到30，盡管穿著樸素，模樣卻很俊俏。

“這位是？”晨曉問。

“我叫程菁，是吳滿銀的……朋友。”女人低聲答道。她一邊說，一邊不安地扭著衣角。晨曉驀地想起賴二介紹吳滿銀家庭情況時說的話。真沒想到，一身泥巴一身土的挖孔工人，居然能得到如此漂亮的女人青睞。

晚上，歐主任帶大家在招待所門前簡單吃了一餐飯。家屬們看來沒什么胃口，尤其是程菁，吃得很少，大部分時間都在抹眼淚。晨曉心想，她對吳滿銀應該是有感情的。

晨曉也吃不下。不知燕小敏吃飯了沒有？他很了解燕小敏的脾氣，只要自己不在，她從來都不肯好好吃飯。想到這，晨曉放下碗筷，獨自走出房門，準備給燕小敏打個電話。

程菁卻追出來，吞吞吐吐地問：“領導，咨詢個事兒。像我這樣……我是說我們沒結婚。他老婆有孩子，而我卻沒有孩子……但是我愛他！現在他死了，你說，像我這種情況，死亡賠付有我的份兒嗎？”

“原來是在操心死亡賠付呀！”晨曉腦海里剛剛建立起來的真愛故事頃刻毀于無形，不知不覺中他的語氣夾雜了一絲反感。“像你這樣，可不受法律保護啊！”

也許是火車站附近車太多，程菁沒聽清晨曉的話。她湊過臉來，急急地問：“你說啥？”

“我說，你倆沒有結婚證，賠款恐怕與你無關！”晨曉大聲重復。程菁的臉刷地一下，變得無比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