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國剛 編輯/孫艷芳
全面深化金改仍任重道遠
文/王國剛 編輯/孫艷芳
通過金融脫媒,建立以直接金融為主、三種金融信用類型同生共存的現代金融體系,是一個相對漫長的過程,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隨著2014年即將過去,又到辭舊迎新之時。在2013年11月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決定》的推動下,2014年被社會各界普遍稱為“全面深化金融改革之年”,且碩果累累。但今后的任務也更加艱巨。
一年來,國務院及相關部門出臺了一系列金融改革措施,積極推進金融改革全面深化,主要表現在以下幾方面。
第一,貨幣政策調控的針對性和靈活性明顯增強。為了支持實體經濟發展,2014年國務院出臺了一系列降低企業融資成本、緩解流動性不足的措施。在此背景下,央行密切關注經濟和金融的運行動態,在堅持穩健的貨幣政策總基調下,先后進行了兩次定向降準,并多次運用常備借貸便利,還將常備借貸便利從1~3個月的短期向3年的中期擴展。通過及時調控流動性,有效緩解了流動性緊張的狀況,提高了貨幣政策操作的靈活性。如針對2014年7~8月間,實體企業的短期貸款凈減少3046億元,金融運行中流動性吃緊狀況加重,2013年的“6?20”事件有可能再度重演的情況,央行緊急出手,釋放出了5000億元的中期常備借貸便利,保證了經濟和金融運行的平穩。
第二,金融市場價格浮動空間進一步擴大。2014年3月17日起,人民幣與美元的匯率浮動區間由每日的1%擴大到2%,人民幣匯價形成中市場機制發揮作用的空間隨之進一步擴大。與2013年相比,人民幣匯價受各種供求因素(包括美國退出量化寬松、美元升值和國際貿易條件變化、國際資本流動等)的影響,雙向波動幅度有所擴大。2014年11月22日,根據經濟運行狀況的要求,繼2012年7月以后,央行再次下調了人民幣存貸款基準利率,且選擇了非對稱調整的方式。這不僅為降低實體企業的貸款融資成本創造了條件,而且擴大了各家存貸款金融機構在吸收存款方面的差別利率水平,提高了它們在存款定價方面的競爭程度。在一系列改革措施逐步落實到位的背景下,從7月下旬開始,A股市場的交易價格持續走高,上證指數從2200點左右上行到12月5日的2937.65點,日成交金額達到1.07萬億元(超過了1996年A股全年的總成交金額),創下了全球股市有史以來的單日交易金額新高。
第三,按照建立負面清單的要求,公開并精簡了行政審批事項。2014年2月19日,中國人民銀行公開了行政審批事項目錄,將行政審批事項界定在21項以內。中國銀監會先是于2013年11月14日,對外公布修訂后的《中資商業銀行行政許可事項實施辦法》,取消了對中資商業銀行開辦證券投資基金托管業務和合格境外機構投資者境內證券投資托管業務的行政審批,后又于2014年6月23日發布了《關于推進簡政放權改進市場準入工作有關事項的通知》,將“機構籌建延期和開業延期”等7項行政審批改為報告制管理;中國證監會在前期精簡審批工作的基礎上,于2014年2月18日再次取消了3項行政審批事項,同時公布了尚存的63項行政審批事項目錄,并計劃在未來3年內再取消18項行政審批事項;中國保監會則于2014年2月27日出臺了《關于取消行政審批項目的通知》,取消行政審批事項2項,并公布了尚存的行政審批事項。對行政審批事項的公開和精簡,是金融監管部門貫徹十八屆三中全會《決定》總取向的具體體現,也提高了市場機制在配置金融資源方面的決定性作用程度。
此外,也還有諸多可圈可點的金融改革措施出臺,包括推出了存款保險制度的征求意見稿,以及銀監會對建立民營銀行的支持、證監會對股權投資市場的支持和保監會在巨災保險方面的推進等等。
但在成績面前,也需要清醒地看到,金融改革是一項艱巨、復雜的系統工程。由于各種金融產品之間存在的替代性和互補性程度遠高于實體經濟產品,貨幣政策調控機制轉變、商業銀行等金融機構業務轉型、資本市場機制調整、保險體制改革深化、資產管理回位信托機制、擔保機制到位和金融租賃“三隊”合一等等相互關聯又相互制約;同時,金融覆蓋經濟社會的方方面面,影響力遠大于一個具體實體產業部門。所以,金融改革具有很強的“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效應。這既意味著深化金融改革的難度大于實體經濟部門,也意味著深化金融改革的緊迫程度更甚于實體經濟部門。2014年是全面深化金融改革的開局之年,它雖然邁出了第一步,但今后的任務更加艱巨。因此,依然任重道遠。

各層次貨幣供應量(1999~2014年,單位:億元 )
信用關系是金融運作的基本機制。信用關系,在最基本的含義上,是指在彼此信任的基礎上就有條件地使用(或讓渡)某種物品(或資源)所達成的契約關系和履行該契約的行為過程。從18世紀以來的300多年歷史看,發達國家的金融信用是依次沿著商業信用、銀行信用和市場信用的脈絡而發展的。如今,它們的金融體系已是由這三種金融信用類型協同共存所構成。與之相比,中國的金融體系迄今依然以單一的銀行信用為特征。銀行信用建立在存貸款機制基礎上,通過存款創造貸款、貸款創造存款的程序,以持續膨脹的“貨幣乘數”方式不斷再創造出巨額債務性資金,引致經濟金融運行中的杠桿率非但居高不下,而且愈加嚴重。從附表可見,從1999~2014年的15年間,中國的貨幣乘數持續快速提高。到2014年9月,中國的貨幣乘數已達20.43倍,遠高于各個發達國家。另一方面,銀行信用以商業銀行等金融機構運作為基本點。在資金供給者和資金需求者均缺乏其他金融產品選擇的條件下,商業銀行等存貸款金融機構借助賣方壟斷地位,以最低的價格(利率,下同)獲得存款資金,再以最昂貴的價格將這些資金貸放給實體企業,以此獲得巨額營業收益。附表顯示,2014年9月,M2-M0的數額達到1143206.42億元。如果按照1年期存款基準利率和1年期貸款基準利率的利差3個百分點計算,商業銀行等存貸款金融機構可獲得利差收入為3.43萬億元,比2013年底的1047950.54億元存款的利差收入增加了3000多億元。如果將活期存款利率(即0.35%)納入其中計算,則商業銀行等存貸款金融機構獲得利差收入將更加突出。
自2012年以來,國務院就不斷強調要降低實體企業融資成本,降低金融為自己服務的比重,并為此出臺了一系列措施。但兩年過去了,經濟金融運行中的實體企業融資成本不但沒有降低,反而繼續大幅上升;金融為自己服務的比重不但沒有減少,反而繼續擴展。其主要原因在于,中國的金融資源主要由商業銀行等存貸款金融機構配置,它們按照自己的意向和運作機理展開經營運作。在新增貸款規模受到行政管控之后,運用各種理財產品機制,通過銀信合作、銀證合作等一系列“銀行的影子”通道,層層加碼。其結果是,既提高了實體企業獲得資金的成本,又提高了金融為自己服務的比重。
十八屆三中全會的《決定》強調,經濟體制改革要“緊緊圍繞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而展開。對中國金融體系改革來說,這不僅要處理好“政府與市場的關系”,而且要改變由商業銀行等存貸款金融機構在配置金融資源中起決定性作用的間接金融為主的格局,使金融回歸實體經濟,建立由金融市場決定金融資源配置的新體系。2014年12月11日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公報中強調,中國經濟發展已進入新常態,“要圍繞解決發展面臨的突出問題推進改革,推出既具有年度特點、又有利于長遠制度安排的改革舉措,繼續抓好各項改革方案制定”。
從金融實踐來看,金融回歸實體經濟的一個較好的突破口,是使債券(尤其是公司債券)回歸直接金融,通過金融脫媒機制推進金融體系改革深化。在公司債券回歸直接金融的背景下,實體企業可以通過發行公司債券從資金供給者(城鄉居民和其他實體企業)手中獲得資金。這樣就可以打破簡單受制于銀行貸款的局面。由于公司債券利率高于存款利率而低于貸款利率,因此將提高資金供給者的資金運作收入水平并降低實體企業的融資成本,扭轉實體企業融資成本持續上行的趨勢和金融為自己服務的比重持續提高的趨勢。在這種背景下,存貸款利率市場化將邁開真實的步伐,商業銀行等金融機構在存貸款業務量減少的背景下,將不得不進行經營運作業務的實質性轉型。另一方面,對貨幣政策和金融監管來說,隨著公司債券等直接金融工具發展規模的擴大,繼續堅守機構監管的機制已缺乏實踐的基礎,變機構監管為主為功能監管為主也就成為必然趨勢。
2015年,債券回歸直接金融可能邁出實質性步伐。諸如地方政府債券、中央企業債券、上市公司債券和中央政府項目債券等,將直接面向城鄉居民和實體企業發售,從而改變由商業銀行等金融機構購買債券所造成的債券成為間接金融工具的狀況,推進金融脫媒。另一方面,這一改革也將有效為存貸款利率市場化、央行貨幣政策調控機制轉變、存款保險制度的實施、商業銀行等存貸款金融機構業務轉型、金融監管對象轉換和資本市場的對內對外雙向開放,創造有利的市場條件。
但通過金融脫媒,建立以直接金融為主、三種金融信用類型同生共存的現代金融體系,是一個相對漫長的過程,并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的。即便從2015年開始計算,要使債券余額達到能夠與貸款余額大致可匹敵的數量規模,也需要10年以上的時間。在這個時間段中,會有一系列因素影響著金融脫媒的進程,從而決定了這種“滴水穿石”式的改革不會是一帆風順的。因此,需要各方面積極進取,以“適應新常態,引領新常態”。
作者系中國社科院金融研究所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