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代雙雕

吳衛華

南京天地珠寶集團在北京的形象代言人夏思思近來有些神思恍惚。曾經海誓山盟的男友，另結新歡棄她而去。夏思思因為開私車上班時，心神不集中，出了交通事故，被罰半年不能開車上路。在這個寒冬臘月，夏思思不得不坐地鐵上下班。尤其這段日子臨時加班，夏思思每天要坐早晨4點多鐘的地鐵上班。

這天，像往常那樣，夏思思用棉衣把窈窕的身材包裹嚴實，從地鐵的入口沿階下去，二號線的隧道幽深風涼，等待乘地鐵的人就夏思思一個。

地鐵到了眼前，門無聲開啟，夏思思踏進車廂。車廂里零零落落地坐著幾個人，還一個個扎著腦袋打盹兒。夏思思在一排空蕩蕩的椅子上坐下，睡意蒙眬地閉上眼睛。一種典雅淳和的香氣，憑空散發出來，直鉆夏思思的鼻翼。夏思思敏感地睜開眼睛，不知何時，身邊竟然坐下一個年輕男子。那男子看起來二十多歲，穿著一襲光滑水溜的黑色貂皮大衣，手上戴著品相極佳的綠玉扳指，面目俊美英氣，只是臉色過于蒼白，也許是車廂內燈光映照的緣故。

夏思思奇怪：怎么突然間多出這么一個貴氣逼人的男子來？地鐵并沒有停站，也就是說，在夏思思閉上眼睛的這一小段時間內，中途沒有人上車。由于夏思思是個讓人驚艷的大美女，天生具有吸引男子到她身邊來的本事，所以夏思思覺得，也許這個黑衣男，是從對面移坐過來想跟她搭訕的。

夏思思以為黑衣男會跟她搭訕，可黑衣男目不斜視地端坐著，仿佛身邊就沒有夏思思這個人。地鐵很快到了前門站，黑衣男起身準備走出車廂。夏思思不禁被黑衣男的高貴氣質吸引，怔怔地看著黑衣男，一時竟有些失態。黑衣男沖夏思思微微點點頭，露出一個優雅溫和的微笑后，轉身走出了車廂。

夏思思看看手表，剛好早上5點鐘。車廂里那股典雅淳和的香氣，一直到夏思思走出地鐵，還能嗅到。

再過幾天，故宮午門展廳要舉辦為期一周的珍寶藝術展，即故宮珍寶和宮外現代珍寶聯展。一時間，個人的、集團的國內頂級珍寶暗潮洶涌，寶主都想自己的珍寶能在尊貴的午門展廳占有一個展位，更想大放異彩獨領風騷。

夏思思受南京天地珠寶集團總部的委托，要在故宮午門展廳展出集團的文化藝術珍品浴火鳳凰和荊棘鳥。可讓夏思思覺得沒把握的是，浴火鳳凰和荊棘鳥雖然寶氣四透、玲瓏雋秀、蘊意深遠，但材質卻不是頂級寶物。瑰寶級別的藝術品，除了造型要巧奪天工，稀缺罕珍質材往往是其奪魁的一大因素，否則在珍寶如云的展廳，別想出風頭。夏思思心想，浴火鳳凰和荊棘鳥的質材，已經沒有辦法更改，能不能另有勝出的捷徑呢？

夏思思再次坐地鐵時，大睜著眼睛觀察乘客，車廂里不多的幾個乘客，一個個呆模死樣地處在瞌睡狀態。地鐵到了宣武門站時，車廂門無聲地打開，像是專為恭迎黑衣男的到來，黑衣男儀態萬方地步入車廂，有意無意地坐到了夏思思的身邊。車廂里頓時彌漫起了典雅淳和的香氣，這香氣讓夏思思神思恍惚，看黑衣男的目光就有點發癡。

黑衣男見夏思思的懷里緊緊地抱著一個包，隨口問了一句：“抱著什么寶貝？”夏思思竟然向一個陌生人打開包，從里面拿出兩件半尺高的藝術珍品：“這是我們南京天地珠寶集團榮譽出品的浴火鳳凰和荊棘鳥，五天后要在故宮午門展廳展出，我現在就擔心它們不能引起人們的注目?！?/p>

黑衣男接過兩件珍品，饒有興趣地把玩著，它們雕工非凡纖毫畢現，浴火鳳凰金羽赤焰，凌空飛旋；荊棘鳥貫身荊棘上，和著血淚放聲歌唱。它們的底座上都雕刻有“天地出品”四字，一看就是現代藝術珍品。

黑衣男說：“盛世當有祥瑞之物出現，想不引人注目都難?！毕乃妓伎春谝履邪参克?，對黑衣男的好感倍增，這好感極像愛情突來，毫無理由。夏思思的話空前多起來，說的多是浴火鳳凰和荊棘鳥，黑衣男側耳傾聽，時而點頭嘉許，俊目中流露出脈脈柔情，這越發讓夏思思對黑衣男癡迷。夏思思問黑衣男叫什么名字，黑衣男說他排行第五，弟兄們都叫他老五。

地鐵很快到了前門站，黑衣男說：“我要下車了，如果能幫上你什么忙，我會不遺余力的?！毕乃妓急緛聿辉谇伴T站下車，但她被黑衣男吸引著，身不由己地隨黑衣男出了車廂：“我也在這兒下車?！焙谝履袥]有說什么，只是沖夏思思笑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夏思思隨黑衣男從地鐵出口走上地面，讓夏思思奇怪的是，地面上黑漆漆的，街燈竟然一盞也不亮，好像整個北京城在大停電。箭樓、前門城樓兩相對峙，黑衣男領著夏思思從前門門洞下穿過。前門也就是故宮的南大門，官名正陽門，俗叫前門。在過門洞時，里面車馬喧嚷人影幢幢，都向著故宮方向而去。夏思思努力辨識，只能勉強識出他們戴大圓帽穿寬長衣服，顯然不是今人打扮。

夏思思心中疑惑，出了門洞后，停住腳步問前面的黑衣人：“你在哪兒上班？”黑衣人回頭說：“里面。”黑衣人說的顯然是故宮里面。夏思思越覺不安：“你天天這么早來上班？”黑衣男說：“我這還是晚的，你剛才見的那些人，他們來得更早，往往三更天就得趕過來在午門候著?！?/p>

夏思思更覺驚疑，不敢跟黑衣男再走下去，轉身從門洞里跑到大道上。這時華燈齊亮，剛才所見一掃而光，大道上車輛漸多，人氣漸旺。夏思思定定神，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夢游了，忽然想起浴火鳳凰和荊棘鳥，包里空癟癟的，哪里還有就要參展的浴火鳳凰和荊棘鳥？夏思思差點嚇暈過去，今天是送展的最后一天，過了今天，浴火鳳凰和荊棘鳥送不過去，她就死定了。

夏思思苦苦回想細節，黑衣男沒有把浴火鳳凰和荊棘鳥還給她，她倒迷迷糊糊隨黑衣男下車來到了這兒。浴火鳳凰和荊棘鳥可是天地珠寶集團的鎮家寶物，黑衣男準是個高級騙子，不知對一向心高氣傲的夏思思施了什么法術，竟讓她神魂顛倒地愛上了他。

夏思思頓時悔恨交加，只覺五內如焚、氣血上涌，鼻子突然冒出血來，止都止不住，只好用潔面紙塞住鼻孔，樣子極是凄慘。

夏思思沒有向總部報告丟失浴火鳳凰和荊棘鳥的事，她豁出去了，倒要看看結局怎么樣。

故宮午門珍寶藝術展如期舉行，夏思思帶著復雜的心情前去參觀，展品琳瑯滿目，展廳內到處充盈著珠光寶氣，展品分兩個區，一個是故宮明清珍寶區，一個是現代珍寶區。在故宮區，有許多參觀者圍在兩個展品前指指點點，一個個面露驚奇、咂舌稱怪。夏思思知道出現了不尋常的東西，跟過去看稀罕，這一看，她比別人更顯得瞠目結舌，那兩個展品竟是她丟失的浴火鳳凰和荊棘鳥！這事吊詭至極，但更加詭異的是展品下方的簡介，簡介用金字正楷寫著：浴火鳳凰、荊棘鳥，南京天地珠寶集團榮譽出品，曾為大清乾隆帝第五子愛新覺羅永琪把玩。

如果是工作人員失誤，把現代珍品放進了故宮區，還算情有可原，可把簡介用赫赫金字寫成了穿越劇，誰敢開這樣的玩笑？

展廳的工作人員緊急把浴火鳳凰和荊棘鳥送回了現代珍寶區，并把簡介做了更改?？傻诙欤』瘌P凰和荊棘鳥又神秘地出現在了故宮區，連簡介都是老樣子。

主辦方找到曾經報展的夏思思，夏思思說了黑衣男的事。主辦方說乾隆帝最喜歡五阿哥愛新覺羅永琪，永琪文武雙全，可惜26歲時英年早逝。永琪活著時被封榮親王，每天早朝參政，榮王府在今宣武門內太平湖西側。清代京城大員早朝時都從正陽門入皇城，至午門候進。正陽門俗稱前門。

夏思思從網上百度到永琪畫像，一如黑衣男般俊眉朗目膚色白皙。

故宮一向有靈異事件發生，主辦方不再強行把浴火鳳凰和荊棘鳥移回到現代珍寶區。在整個展期，浴火鳳凰和荊棘鳥最引人注目，被人們津津樂道地稱為絕代雙雕。

來年春天，夏思思逛一家叫“楨楠軒”的珍木店，忽然嗅到一股典雅淳和的香氣，這熟悉的香氣讓夏思思怔住了。店主說那是極品小葉楨楠散發出的香氣，也就是金絲楠木，因為是陰沉料，才有沉香般的高貴氣味。金絲楠木在古代，多用來做皇宮家具，更是皇帝親王的專用棺槨材料。

夏思思摩挲著泛著綢緞般光澤的木材，不可遏止地想起了黑衣男，在這個春意融融的下午，兩滴清淚從夏思思的眼中悄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