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罪羔羊

唐雪嫣

在市里辦完了事已是傍晚，彪子準備回縣里，可客車已經走了，恰好有輛出租車準備拼四個客人去縣城，于是他就上了車。車上已經坐了一對中年夫妻，和一個叫周慶杰的男人，加上他人就夠了。

站在車邊跟司機談好了價錢，彪子剛準備上車，一個眼鏡男騎著電瓶車從他旁邊經過，濺起地上的污水，將他半條褲子都打濕了。彪子大怒，喝道：“站住——”

眼鏡男沒理他，繼續向前騎。彪子追上去一把抓住眼鏡男的衣領。眼鏡男吃了這一扯，險些從電瓶車上摔下來，也惱了，叫道：“干什么，你這人有病吧？”

“弄了我一褲子臟水就想走？哪有這么便宜！”彪子說，“今天你不賠我條褲子，咱倆沒完。”

“你這人講不講理？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就讓我賠條褲子，你訛人吧？”

“訛你？敢和我彪子犯渾，我還揍你呢。”彪子大眼一瞪。

眼鏡男名叫邵小亮，本來膽子就不大，被彪子一嚇，心立刻就虛了，可讓他就這么賠出一條褲子，他也不甘心，說：“我濺你身上水是我不對，我給你道歉，可是你也不能太過分啊。”

這時，司機和另三個客人下了車相勸，邵小亮就坡下驢，拿出二十塊錢給彪子當干洗費，然后悻悻地上了電瓶車，啟動車子后，回頭罵道：“王八蛋，拿錢去買紙燒吧。”

彪子一聽這話，當時就炸了，他順手撿起塊磚頭擲了過去，正打在邵小亮的腦袋上，邵小亮“撲通”一聲摔下車來，腦袋上鮮血直流。

這下，輪到邵小亮不依不饒了，拽著彪子去派出所。幸好磚頭砸在邵小亮腦袋時，已經沒什么力道了，只砸出了一道大口子，沒什么大礙。可盡管如此，邵小亮還是提出了天價賠償，彪子又賠禮又道歉，也沒講下來多少錢。

第三天，這事終于折騰完了，憋了一肚子氣的彪子準備回家，到了車站，聽到幾個人閑嘮嗑，把他聽出了一身冷汗。原來，那天晚上他沒走成，反倒因禍得福避過一場大難：連日的陰雨天氣，導致了山體松動，有幾塊石頭被積水沖下山，其中一塊，正好撞在那輛出租車上，出租車翻下了山路，司機和周慶杰身受重傷，那對夫妻卻不治身亡。

慶幸之余，彪子突然想到個可以出氣的好主意。他花錢制作了一幅寫著“恩重如山”的錦旗，雇了幾個人敲鑼打鼓送給還沒出院的邵小亮。邵小亮見狀，不解地問：“你什么意思？”

“我打破了你腦袋，你是不是恨死我了？”彪子不懷好意地問。

邵小亮不解其意，看著彪子不說話。彪子笑嘻嘻地說：“本來呢，我半只腳邁進棺材里了，沒想到你又把我救回來了。”他把出租車車禍的事情講了一遍，哈哈大笑，“雖然你訛了我那么多錢，但我因此死里逃生，你說你對我是不是恩重如山？對仇人都這么好，你簡直都是雷鋒了，這錦旗給你實至名歸，你就好好收著吧。”

邵小亮氣壞了，破口大罵：“你這個混蛋欺人太甚，別太囂張了，小心遭報應。”

彪子得意地說：“報應？你以為我跟出租車上那幾個倒霉蛋一樣？我這樣的人，老天都向著我，有時候我自己都佩服我自己，我都缺德得冒煙了，可我的命好，你管得著嗎？”

說完，彪子扔下錦旗，推開圍觀的人們，狂笑著揚長而去。

第二天，彪子早早地來到飯店打理生意，正忙著，一個朋友打來電話，讓他上網看一段視頻，正是昨天他送錦旗給邵小亮的那段經過。網站已經有了無數跟帖，都在罵彪子無恥、混蛋、惡心……

彪子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也經常上網，豈能不知道網絡的力量？前天市里有個叫曹彬的大款，和人偷情時被堵在了屋里，情急之下，赤裸著身子從三樓跳下來摔斷了腿。新聞發到網上后，網民們把曹彬少年時偷看女孩子上廁所的事情都挖了出來，一時間曹彬成了全民笑談。而自己這事居然傳出了視頻，豈不是被推上了風口浪尖，成了千夫所指的王八蛋？

彪子正琢磨著呢，他的手機響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問：“彪子？”彪子見對方很沒禮貌，當下也不客氣：“我是，你誰呀？”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看你很不順眼。”那人陰陽怪氣地說，“做人得厚道，你那么缺德，小心被雷劈。”

彪子一怔，結結巴巴地說：“你……你看了那段視頻？”

“不但看了那段視頻，還人肉了你。不是我說你，你小子太不是人了吧？人家遭了大難，你在一邊幸災樂禍，你小時候被虐待過，有心理陰影啊？”

彪子破口大罵道：“別他媽跟我裝大爺，老子就不是人了，有種的你找我來？我等著你，看我不弄死你個王八蛋。”

不管不顧地掛了電話，彪子覺得身子都氣哆嗦了，想了半天，忽然他意識到，身子哆嗦好像不光是氣的，更是嚇的。這段視頻是為他招災呢，他已經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別的不說，以后哪個女孩敢和他在一起？自己的下半生豈不是要打光棍了？

正琢磨著呢，飯店門口傳來一陣吵嚷聲，彪子抬頭一看，只見幾個年輕人滿臉憤怒之色地闖了進來，一個瘦高個小伙子大喝：“誰是彪子？滾出來。”

彪子正滿肚子火沒處發呢，想也不想地罵道：“你是什么東西？敢來你彪爺店里撒野，找揍呢？”

“你害死了我爸媽，還想揍死我？”小伙子把腦袋湊了上來，“來來來，你揍死我吧。”

彪子一下子愣了，說：“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沒認錯，你不就是網絡視頻里的彪子嗎？因為你跟人吵架耽誤了時間，所以出租車被石頭砸了，我父母一下子全沒了。”小伙子熱淚涌了出來，“最可惡的是，你居然還罵他們是倒霉鬼，你長沒長心啊？”

原來，小伙子是出租車上那對夫妻的兒子，怪不得如此氣勢洶洶地找上門來。彪子自知理虧，囁嚅著說：“吵架的事不怪我，是那小子不講理啊，小伙子，網上那段視頻是有人故意搞事……”

“我不管那么多，我就問你，你是不是罵他們倒霉鬼？”

見小伙子雙目噴火，彪子感到一陣心虛，但仍辯解說：“我說是說了，可我不是那意思……”

小伙子不等彪子說完，抬手就是一拳打在他臉上，他身后的幾個年輕人一起沖上來，毫不留情地拳打腳踢，彪子被打得滿地亂滾，不一會兒就鼻青臉腫了。小伙子叫伙伴停手，惡狠狠地說：“我叫吳慶君，今天打了你我認，想告我還是想私了，隨你便，我等著你。”

吳慶君帶著同伴走了，彪子摸著青腫的臉頰欲哭無淚，平心而論，自己這事做得確實缺德，可要是沒有那段該死的網絡視頻，吳家小子也不至于找他麻煩吧？說到底，全是那個發視頻的混蛋惹出來的禍，不把他揪出來好好收拾一頓，難消他心里的惡氣。

彪子本來以為，干這事的肯定是邵小亮，可沒想到，他的網絡高手朋友通過視頻發布的電腦IP地址，查到的人叫劉樹楓。

彪子帶了幾個朋友將劉樹楓堵在了家里。開始劉樹楓還想抵賴，可在彪子的拳腳招呼下，很快便乖乖承認了。彪子指著自己被吳慶君打傷的臉，獰笑著說：“因為你的那段視頻，我臉被車禍死者家屬打成了這樣，飯店也被人砸了，被社會輿論譴責，精神都快崩潰了。你馬上在網上刊登道歉聲明，說那段視頻是你偽造的，消除對我的影響，并且賠償我各種損失20萬。”

劉樹楓苦笑著說：“彪哥，我知道這事怪我，我也可以歪曲事實，說視頻是我偽造的，可是20萬賠償，你賣了我，我也沒有啊。”

“沒有不要緊，我可以打得你有。”說完，彪子握緊了拳頭就要動手，劉樹楓嚇壞了，忙說：“別打別打，雖然我沒有這筆錢，但我能找到人幫我賠錢。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再瞞下去了。其實這事，是有人指使我這么做的。你知道前幾天，赤身裸體從三樓跳下來摔斷腿的那個大款曹彬吧？”

彪子點點頭，劉樹楓低聲說：“他是我老板，那天我去醫院看他，正好你去送錦旗，我老板就讓我偷偷錄下來，然后發到網上。”

彪子瞪著劉樹楓，喝道：“你小子不是想耍我吧？我跟那姓曹的不認識，他為什么要這么害我？這不是損人不利己嗎？”

“你怎么還沒明白啊？”劉樹楓苦笑著說，“曹老板跳樓的事轟動了，網民刨根問底眼看就刨到他祖墳上了，如果把他干的那些違法亂紀的事挖出來，到時候他就得坐牢。他都快急瘋了，正想找一件事轉移視線呢，這時候偏偏你送上門，他當然要把你當成替死鬼，恨不得所有網民都關注你，這樣就把他忘到腦后了嘛。”

鬧了半天，原來自己被別人當成了替罪羔羊，不過仔細想想，當時自己那番無比欠揍的表演，還真是轉移視線的最佳選擇。彪子咬牙切齒地說：“好你個姓曹的，當我彪子是好欺負的？你敢陰我，就別怪我以牙還牙了。”

彪子拿出手機打開錄像功能，揪過劉樹楓逼他把剛才的話又說了一遍，然后將視頻發到網上。搞定這一切后，他得意地大笑起來：“這下網民的注意力又該回到姓曹的身上了吧？繼續刨往死里刨吧，不把他刨到大獄里去誓不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