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謊會死

陳漠

中國人早已熟悉格式化的謊言（套話）、善意的謊言（情話）、禮節性的謊言（鼓勵話）、和廢話性的謊言（官話）。但如果要討論說謊有多普遍，不妨轉而看看說真話有多難。在中國，說真話有時要付出代價——尷尬者如奧運冠軍周洋，因為得獎后沒有先感謝國家而是先感謝父母而遭批評，后來不得不改口;無辜者如西安農民田茂林，在領導視察時說了句“心里話”，就被鄉鎮干部以“影響領導的情緒”為由，打成了腦震蕩;天真者如哈爾濱小學生才童童，發現有女老師趁監考老師不注意之時給其他學生扔小紙條，事后對監考老師說出所見一切，就被作弊的老師打了兩個大耳光……

不說謊會死啊？我們經常這樣質問別人，但遺憾的是，答案是肯定的。說謊是人類生存機制的一部分，而且是最重要的那部分，不說謊，人類就無法繁衍下去。

想想看，人類的開端不就是源于說謊嗎？實驗話劇《人類》的第一幕，出場角色有4位，男人、女人、上帝、蛇——嗨，去看看原著吧，只有一位說了謊。

后來人類就學乖了，既然謊言是必然，那么我們就把它發展成一門技巧。語言、文字、文學、戲劇、表演、演講、廣告、新聞、電視、營銷手段、商業形態、生活方式、保險推銷員、地產經紀、理發師、主持人、電影導演、你的老板和你的老婆……無一不是人類發明出來，用來運作謊言的精妙手段。

在電影《壓榨》里，一對正遭遇中年危機、婚姻困境的夫婦被聒噪的鄰居纏得焦頭爛額。面對熱情過頭的邀請，這對夫婦一直好脾氣地、委婉地說不錯不錯我們有空一定去，但最終妻子在日復一日的邀請中爆發了，她用了數量巨大的排比句表達了她的真實想法，即：我們都很討厭你，你是我們見過最不知趣的鄰居，我們永遠不想參加你的聚會。然后發生了什么？這位鄰居倒在她家門口草坪上掛掉了——心臟病。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說謊是有很重大的社會意義的。

有很多謊言的目的不在于欺騙，而在于禮儀。日本人和英國人在這一點上應該分列排行榜的冠亞軍。如果你不能讀懂日本人的委婉說法等于拒絕，那就沒法在日本社會混下去了。不過，日本人太委婉了有時候也挺麻煩。2007年加州大火，圣地亞哥給日本橫濱來了封信，大意說因為救火事務繁忙，如果稍后舉行的兩市友誼慶典照顧不周的話請見諒。日本人“委婉”了，立刻取消行程，于是美國人張著嘴在太平洋對岸等著，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一位意大利記者在英國的遭遇則可以為亞軍背書。這位有點兒被英國化了的意大利人老是為不知誰的車占了自己的車位而煩惱，終于有一天他忍無可忍，準備寫張紙條貼在那輛車的擋風玻璃上，開頭是這樣的：“尊敬的先生，請恕我冒昧地提醒……”寫到這兒的時候，他覺醒了，一個意大利人應該怎樣表達自己的憤怒？他應該用鑰匙把那輛車的漆刮花。

除開這些禮儀性的謊言和善意的“白色謊言”，謊言的作用還在于尋求合作、維護自尊、滿足虛榮、達成目的或者不愿達成目的。

中國人在這方面不遑多讓。比如為尊者諱恥、為賢者諱過、為親者諱疾，比如“我們已經向上級匯報了”、“正在研究決定”、“已經得到初步改善”，你我同為中國人，當然知道這其中的含義。

看到這里，相信你也理解了這篇文章的本意。人類發明語言是為了溝通，目的就是為了融入團體，說謊就是為了更好的合作。謊言是人類的生存機制，是演化動力，是人類所有智慧和想像力的集中爆發，人類不可能離開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