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

“我的靈魂在古代”蹦蹬一聲登錄了MSN,我捂著嘴巴大叫:“快看快看!”把同事都嚇一跳。她的登錄留言上寫著:“狂喜中!已大婚!今后打電話請喊我Mrs.xu”。
“啊!蘇小姐結(jié)婚了!她結(jié)婚了!”同事奔走相告。
連老總都湊過來研究一陣,嘆口氣說:“終于太平了。結(jié)束了雞犬不寧的時代。”
蘇落雁小姐在她芳齡33的高壽上,終于成功將自己嫁掉。其中苦樂不僅她個人知道,我們旁觀者都覺得慘不忍睹。她的律師事務所負責我們公司一應法律事務。蘇小姐第一次帶助理到我們公司的時候,我們就折服于她敏銳的頭腦,專業(yè)的判斷以及雷厲風行的做派。老板僅從她手提的經(jīng)典款MONT BLANC和一身FERRAGAMO的行頭,就拍板讓她常年代理我公司糾纏不清的官司。這么跟您說,我公司盈利的好大一塊兒都被她挖走了。可要是沒有她,我們公司估計根本沒有盈利。在她如神仙姐姐般降臨我司之前,我三年沒分過股票賬面的紅。
蘇小姐是牛津的法學博士,我隱約聽人說過她好像15歲就上大學了,出國留學的時候都不到20歲。她剛到我們公司的時候,每每我們喊她蘇博士,蘇律師,她都羞怯加懊惱地喊:“不要叫我博士,叫我蘇小姐就行了。”我當時詫異地問:“你還沒結(jié)婚嗎?”
完了,一句話引發(fā)洪水爆發(fā),她突然嬌羞地一扭身,嗲嗲地說:“沒呀!你給我介紹。有合適的想到我哦!”蘇小姐就這點好,工作中是頭野獸,工作之外卻很有聊頭,在我們看來,一點都沒有女博士的難以親近。
公司一堆事兒媽,像我等沒出息之流早早結(jié)婚抱上孩子的,都生怕人家打扮得花枝招展,一絲不茍。我出門,襟前不掛著奶滴子,就算整潔了。我于是招呼所有女同志拉起大網(wǎng)捕小魚,就不信不能把她逮進圍城里。
一圈熟人介紹下來,才發(fā)覺要命了。一個女人,年過三十,哪怕你是怒放的鮮花,都沒人來采。蘇小姐其實人特隨和,特熱衷于各式相親,我原本以為她每周要相親三次,按我們大家這種介紹的頻率,誰知道,有一次她自己透露,每天相親還得趕場,要不是開輛寶馬,真忙不過來。
小霈因為常跑媒體的緣故,認識不少“白骨精”,白領,骨干,精英,挑其中杰出未婚年齡適當之老金鉆,把蘇小姐吹得花好月好,人家楞是不愿意見一面,其中一風投公司亞洲區(qū)的CFO說:“你把我當什么人了,什么嫁不掉的都往我這塞!”小霈特生氣:“人家條件多好!住別墅,開好車,名牌大學博士,人還漂亮優(yōu)秀。無論從遺傳基因還是從比肩戰(zhàn)斗來說,跟你都是絕配!”老金鉆一甩頭:“我要她的房子做什么?只有嫁不掉的才搭房銷售。我看中的是國色天香!以后年齡超過 21的,不要告訴我。”
整整大出人家要求的一旬。
蘇小姐還特低眉順眼,我們回來都不好意思看她企盼的眼神兒,只說:“人家期望找個年齡差距大點的。”
蘇小姐倒是沒表現(xiàn)出失望,只是臨走的時候低聲囑咐一句:“下次介紹,先別說年齡,只說屬相就好。關鍵要先見上一面。”
其實,她就算見上一面,也搞不定。她見的人多了,倒沒聽她抱怨過對象如何,但大多,不,全部都無疾而終,一兩次之后,對方了無回音。
我們跟蘇小姐分析:“主要你太強勢了。以你的身家地位,太難以讓人接近。你要放低身段。放低身段。”
蘇小姐委屈地嘆氣:“我已經(jīng)很低了。為了找個丈夫,我容易嗎我?放棄了英國大學教書的職位,不遠萬里投奔祖國,就想著這里地大物博人口眾多,十幾億里找不到個結(jié)婚對象?”
她剛回中國的時候,其實都二十七八了。我是聽她哀嘆過,當年學歷低,沒收入,條件差的嫁人大好光陰被她錯過了。當時心高氣傲,連英國法律界老大做她導師,她都沒放在眼里,博士輕松混到,對當時那些吭吭哧哧累死累活才拿到文憑的一幫師哥甚是瞧不起。等現(xiàn)在回頭看看,那些人都混成牛人了,成為現(xiàn)在被人熱捧的鉆石王老五之流。
她自己就挺牛的。剛回國的時候感覺特好,拎著小包跟大牌后面混,使勁裝小,說自己是小律師,誰知不到三年就混成合伙人了。這個強項現(xiàn)在又是她的命門,害得沒有男人肯多看她一眼。
“找個男人,比讀博士還難。博士我四年就拿到了,找個男人花了我近20年的時間。”
然后,突然有一天,她的MSN就換了風格了,先是狂飯郭敬明,在郭敬明遭遇抄襲門事件后,又改飯宮崎駿,整天MSN窗口上都是日本動漫形象,最近追風穿越小說,從紫川到美人如花,直到現(xiàn)在的我的靈魂在古代,總之,她看什么,她的MSN上就叫什么。
聽說她戀愛了,對象是個小她8歲的IT。大學畢業(yè)沒兩年,也就是一本科。
那天從我們公司開完會,散會的時候近7時,她心急火燎地沖進衛(wèi)生間,正巧我也在里面,眼見她迅速放下盤得工整的頭發(fā),對著鏡子一頓亂撓,整成個標準韓版小碎花,摘下眼鏡,對著鏡子貼彩色隱形眼鏡,一邊蹬了高跟鞋,從MONT BLANC里掏出一雙平底塑料娃娃拖,夾腳式的,又脫下套裙換上一條卡通圖案的抱腿七分褲,脫了套裝,從包里掏出一件估計地攤上淘來的T恤衫,拿出塊小香皂把妝卸了,對著臉撲撲撲幾下,拍上化妝水,擦上無色唇彩——形象大變!活脫脫一陽光小美女!耗時不超過5分鐘。
像變魔術一樣,她最后掏吹一個布藝娃娃頭的大大包,把所有行頭連同皮包都藏進去,然后拖著那個都快拖到小腿的大包包,沖我一招手:“走了!趕約會!晚上阿薩簽唱會!”
我追著問:“誰是阿薩?”
她給我個后腦勺,風馳電掣般地沖出大樓。
透著玻璃窗往外看:她居然在招手叫出租!
待第二周見到她時,我已經(jīng)了解了誰是阿薩,順帶連誰是Ella都了解了。不過后來才知道這倆人不是一隊的。
我問她:“蘇小姐最近怎么不開車了?”
她嘿嘿一笑說:“放低身段,放低身段。”
“那天晚上見到阿薩了?”
她說:“見到了。排隊兩個半小時,中間想上廁所都沒敢離開,怕好位置給人占了。我還一口氣買了20盤她的唱片讓她簽名呢!”
“你這么FAN她?”
她羞澀一笑:“不是。是他呀!我替他去占位子。”
“不會吧!蘇小姐!你為他都成這模樣了啊?”
“套個男人不容易。諒解,諒解。”她連連作揖,“好不容易人群里碰到個對我放電的,我一把逮住他,死不撒手。”“帥哥哥?”“嘿嘿嘿……”“難怪……”
她突然嚴肅地問我:“那你說,到我這年歲,我圖什么?錢財?錢比我多的圈子太局限,我看上人家,人家卻看不上我。地位?我已經(jīng)有了。不就圖個高興嗎?我想穿了,以前對男人的一百零八種標準,一點一點被忽略下來,現(xiàn)在只要堅持以下幾點,我就不挑。未婚,帥,男人。最后一點最重要——男人。”
我忍不住哼哼:“你現(xiàn)在這個,算得上男人嗎?追星族,頂多也就是個大男孩吧?”
“怕什么?只要有棵男人的坯子,還怕他不發(fā)芽?遲早要出落成男人的嘛!我現(xiàn)在等摘現(xiàn)成的,那不是不現(xiàn)實嗎?我自己種,這總行了吧?”
在接下來的一個月里,我們連續(xù)四次按她要求出謀劃策怎么讓一個完全沒有步入圍城念頭的男人俯首甘為孺子牛。不過接連失敗。“太性急了吧?慢慢來。你們不才認識四個月嗎?”
“啊喲!四個月!人生有幾個四個月可以耗費?不結(jié)婚我天天這么累做什么?要快!再撐我就支持不下去了!嚴重缺氧!我常有窒息的感覺!”
“這就是愛呀!蘇小姐!愛情都是讓人喘不過氣的呀!”
“哦!我只有在玩沙灘排球和滑直排輪摔倒的時候,才有愛之深切的感覺。”
我們正為她擔心,這大約又是一段無疾而終的愛情時,她大婚了。
她的MSN上第二天就換成:“HONEYMOON IN FRANCE,SEE YA!”
等她從法國回來,我們強烈建議她帶傳說中的婚紗照過來給我們欣賞。她倒是爽快答應了。可收到照片后,大家面面相覷:封面第一張就是兩只手的特寫。男人的大手握著女人的小手,鉆戒在無名指上閃閃發(fā)亮。
第二張是兩只腳丫在海灘上,背景是曖昧的夕陽。
第三張是剪影的兩只肩膀。
第四張是兩只手環(huán)繞在一只小肚皮上……
通篇翻下來,沒見半張臉。
最后一張最含蓄,連部分身體都沒暴露,卻很色情——一張凌亂的床上,扔了男女短褲各一條,倒是情侶裝。
徹底昏倒!
拷問她有沒有不含蓄的,現(xiàn)真顏的,她得意答:“這是我的構思。故意的。我就是要你們看我的婚戒,為混到這個,我容易嗎我?”說完舉起手在我們面前招搖。
“準新郎你要藏到什么時候?”
“等生完孩子再說。這世道,滿世界的狼,不得不防啊!”
“我們都是殘花敗柳了,估計對你產(chǎn)生不了什么威脅,就讓我們看一眼真容吧?”
蘇小姐羞羞答答地掏出一張相片兒,帥!就一個字。過目不忘型,難怪她拿出王八咬筷子的勁頭,任憑刀斬都不松口。
我們都好奇,她是怎么勸說固執(zhí)的大男孩步入婚姻的墳墓的。
她莞爾一笑:“天助我!他簽歐洲去看F1,沒批。我跟他說,結(jié)婚吧,倆人一起簽,我有很好的簽證記錄,歐洲都跑遍了,一簽就準。次日,我就拿到紅本本啦!”
“你到法國度蜜月,就為了看F1?國內(nèi)也能看到啊!是流星花園那一撥嗎?”
“土!一級方程式賽車啊!”
我敢說,我被社會淘汰了。
我以前說我媽老土,不知道小虎隊。這才幾年的功夫,我也是老古董了。“你這樣,不累嗎?你能陪他蹦多久?”
蘇小姐拿出一張紙,畫了一張細分表格,跟我說,婚姻是一項系統(tǒng)工程,一步不周到,都有可能全盤皆輸,我要把經(jīng)營婚姻像經(jīng)營我的事業(yè)一樣上心。不!事業(yè)其實只要一個小指頭的功力就能達到了,婚姻要煩勞得多。用心去做,可以做一輩子。
除了祝福,我們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么。
最近,我們拿著蘇小姐的“婚姻是一項系統(tǒng)工程的理論”又在給小霈找對象。小霈很難湊合,不如蘇小姐配合,羅大姐出了個點子,說市場上有婚姻獵頭公司,專門針對這種高精尖人才的,為挑剔人士量身打造,包你走進愛情的墳墓,就是收費太貴,注冊要1萬元,成了按雙方年薪提,基本是10萬元做底,在此基礎上收取雙方一年總收入的50%。
小霈擔心地問:“這……這就算成了,算不算買賣婚姻,或者是算計對方啊?萬一以后給揭穿了,婚姻還怎么經(jīng)營啊?”
大姐安慰她說:“這你放心!人家獵頭公司承諾,永不泄密,否則按照收費的10倍賠償。”
我們安慰小霈,首先不要東想西想,其次要舍得投資。對金龜婿來說,這和做頭做臉買衣服一樣,都是風險投資的一部分。巢都筑了,還怕引不到鳳嗎?
我們這一撥在婚姻獵頭公司里忙著為小霈填寫表格,突然羅大姐推了推我。
我看見蘇小姐照片里那個帥哥,開著蘇小姐的寶馬,瀟灑地走進獵頭公司的財務部,掏出一張金卡,從刷卡機里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