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錢都花在哪兒了

劉同

讀小學時，我很愛看《七龍珠》的漫畫書，一套五本，一共九塊五。我跟我媽提了幾次，她不接茬兒。我就只能跟在同學后面，和他們混成好哥們兒后，才能領號輪流看。

有一天，我實在受不了跟在別人后面當馬仔的壓抑，回家大哭一場。我媽問我怎么了，我說別人都有零花錢買漫畫書，只有我要蹭書看。我媽默默嘆了一口氣，走進自己的臥室，從抽屜里拿出一把工資條，然后和我坐在床邊，說起她和爸爸的工資來。

我瞄了一眼，她和我爸的工資加起來還不到兩千元。媽媽說，一家三口，你有學費，我們有伙食費，家里還有很多親戚，一個月家里只能存三五百塊。不是媽媽不愿意給你買，確實是怕萬—有個突發狀況啊！

我突然就不想要漫畫書了，覺得我媽把那么私密的工資單都拿出來了，就是把我當大人看待，我不能再做幼稚的事了。

我媽對我的未來規劃得很遠。她說男孩子結婚要給女方很多錢，沒個十萬不行。現在一個月只能存五百，一年才六干塊，得存十幾年。萬—有個突發狀況，我就不用成家了。

她真把我當廢物了。

事實證明，把我當廢物可能也是對的。從小學起，我的成績就一路折戟沉沙。讀初中時交了小幾千建校費，讀高中時交了大幾千建校費，考大學時，因為分數不夠進入補錄檔，要交好幾萬額外費用。

幾萬塊，簡直是個天文數字！我對自己的未來完全絕望了。

我媽問：你真的想讀師范大學嗎？我點點頭。

她不再說話，拿出家里的全部存折，讓我跟她去了趟銀行，把錢都取了出來，然后領著我坐上火車，直奔大學招生辦把錢交完。做完這一切后，她扭頭對驚魂未定的我說：你真走運，交錢還能讀大學，很多人交錢都讀不了呢。

我含著淚，猛點頭。那個數字對家里來說很多很多，她應該存了不少年。

后來我在北京找到一份工作，跟她炫耀工資有六干元。她掐指一算，下了一道命令：每月給我和你爸寄四千元回來。我還沒開口，她噼里啪啦地又給我洗腦：你知道我和你爸每個月工資多少錢嗎？你讀書花了那么多錢，還跟親戚借了不少，現在不節約，到時你結婚怎么辦？我幫你算了一下，你的房租九百，伙食五百，再留六百塊零花，剩下的給我。我默默掛斷電話，想死的心都有。

2006年春節，我領了一萬元獎金，全部給了我媽，她和我爸每人五千。結果，我媽只給了我爸三千，說反正我爸拿著錢也是打牌。

那個春節，我過得非常糟糕。不允許空房間開空調預熱，不允許客廳開吊頂燈，不允許用電暖爐……我實在受不了了，和我媽大吵一架：你知道我工作這么多年，從來沒有出去旅游過嗎？你知道我住的房子是舊民宅嗎？你知道每次我回湖南都盡量坐火車嗎？這些我都能理解，但你不能讓我活在古代！

媽媽愣了很久，沒再說話，獨自回了房間。

春節假期很快過完，回北京后，我發現行李箱里多了一個信封，里面是厚厚一沓錢，數了數，兩萬。還有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同同，對不起，媽媽沒想到你一個人在北京過得那么辛苦。請原諒媽媽的節省，我其實只想為你存些錢，但我不希望你過得不開心。這些錢你先改善一下生活，不夠媽媽再給你。

看完紙條，我頓時淚流滿面。

如今，我已經學會了在錢的問題上如何讓我媽妥協了，比如買了新衣服給她，她問多少錢，我就說打一折買的。包括家里的電費，我說你給我開發票，公司有電費補助，我一個人根本用不完。只有這樣，她才會小心翼翼地開始使用，然后漸入佳境。最近我給我媽買了一個iPad，她很生氣地問我為什么又亂花錢，我一時語塞，然后只能硬著頭皮回答：同事淘汰下來送我的，沒花錢。

（水觀音摘自《37°女人》2014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