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節

趙長春

到辦公室報到的第一天，小李就被主任告知，要注意細節，并送了他一本書《成敗在于細節》。有什么細節可以注意呢？小李想著，在當天的日志上寫下了一些細節：接打電話如何；給領導送機要文件如何；領導進辦公室如何；辦公桌上物品擺放如何……

小李慢慢也學會了。特別是開會，他總是隨手多帶幾支筆，就裝在口袋里。當有的領導攤開筆記本卻找不到筆時，或者寫著寫著筆出不了水時，小李就悄悄過去，往領導本上放一支筆……他還多帶了一沓稿紙，給一些匆匆忙忙進會議室卻沒有帶紙筆的人預備好，雖然這樣的機會不多。可是，關鍵時刻，就這么一次，領導就記住了他，“哦，小李，可以，有培養前途。”

有天晚上，小李在家加班，老婆隨手一翻，“哎呀，你這個字錯得也太顯眼了吧？”說著，隨手一指。他一笑：“你看來能當局長了。可這個字不能改，得留著等局長改。這樣，顯出領導的重視，特別是水平，稿子才能過關。”看著老婆瞪大的眼睛，小李說：“細節，注意細節，知道不？”

三年后，小李成了副科長。又兩年，成了科長。小李已經用完了數個工作日志記錄本，多是寫著工作中所應該注意到的細節：開會時，要專注地與領導目光對視，點頭，在記錄本上寫兩下，哪怕你在畫鳥；和領導一起進電梯時，要先進后出，隨時注意按著開關，要說局長好注意身體天氣不錯等等；陪領導吃飯時，注意眼觀領導的水杯深淺，該替喝酒時要堅決出手，不該替時，絕不接話……小李還記住了張局長好酸辣，王副局長喜歡喝白開水，等等。隔些日子，他就翻出來看看，紅筆點來藍筆圈。看完，笑笑，鎖進自己的柜子里，視若珍寶。

又兩年，小李成了副主任。雖然是副的，遠比當科級干部時權力大得多。局長們也不再叫他小李了，喊他李主任了，特別是后來的其他科長、副科長、科員們，喊得尊敬又畏懼。小李好像看到了當年的自己，他感到一些笑熟悉又煩心。

成為副主任的小李更加注意工作、生活中的細節，特別是生活中的。他覺得，局長們的事永遠是大事，私事比公事更重要，特別是局長的。有一晚，局長喝多了，說不回家，讓他送到芙蓉小區。到門口，下車，擺了一下手。李副主任就開車走了。“既然領導信任咱，不讓司機開車，咱就不問。”這也是他當晚記下的一個細節。第二天一大早，局長打電話讓他來接。他說：“我昨晚喝多了，我現在就往您家里去……”局長說：“哦，哦，我步行在路上呢，你到人民路接我吧。”“好的。”他掛了電話，沖著鏡中的自己，狠笑了一下。

再兩年，小李成了主任，這還是得益于生活中的細節。有天晚上，飯桌上，接待來檢查工作的省廳領導，局長帶著副局長們作陪。身為副主任的他，敬陪末坐。說笑間，局長站起身，向廳領導敬酒，慌張中把廳領導的水杯給碰灑了，水滴四流，沾了領導的褲子。尷尬中，李副主任站了起來，說：“廳長，你給我們局帶來好運！”大家一愣。李副主任又說：“看‘潑字，三點發，廳長在中間，左膀右臂，你們仨領導，都要發了！發需要水，剛才廳長的水，灑得好啊！”

哈哈，哈哈……眾人都笑起來，“發！發！喝！”

這個場景，是李副主任成為主任的一個關鍵細節。果然，半年后，局長進入省廳。走前，解決了李副主任的正職問題，把他的“副”字去了。成主任了，更沒有人叫小李了，包括新來的局長，還有其他副局長們。坐在一個人的辦公室里，李主任一臉的莊重和嚴肅。面對新的工作日志記錄本，他旋開新的水筆，認真地寫下一行字：細節就是孫子！

停了一會兒，李主任又涂掉了這一行字，背過臉，眼中若有所思……

（周伯通摘自《羊城晚報》2014年12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