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詩歌和地球對話 （組詩）

藏羚羊

在風吹走沙石的可可西里

逃避牦牛的追趕，它粗糙的皮膚

和空氣的摩擦，發出呼嘯的怒吼

這空曠的響聲里儲藏著高原的信仰

像神的殿堂，簡單而粗礪

它們也會瞭望、說話、冥想

它們也會分出張、王、李、趙

它們也會結婚生子，組建自己的家庭和小王

朝

它們也會為了領地、配偶

籌建自己的軍隊，進行防御、進攻

打得頭破血流。它們也會吹牛

也會在同伴和孩子面前

不著邊際地神侃，為了根基

它們也會在生計的戰場上

奔波、遷徙，暗流涌動

川東北

一波三折的嘉陵江

注定了一生折騰

學不會眉來眼去、水性楊花

她起起伏伏的丘陵

被三疊紀紫紅色砂巖覆蓋

別離妖嬈和一馬平川

地形、風物和人文

一切都像鱗片狀的云朵

一層疊著一層，密不透風

漏不下悄悄話

掉不下蒸蒸日上的灶臺

任憑時間的炊煙風化、剝蝕、出賣

父親眼中那個乘坐江風的少女

如今已無所顧忌地走出浴室

我知道有些放肆的美

已經老成故鄉

安寧河

安寧河，雨量充沛

是天然的景區和漁場

是西昌工業的血液

兩岸的壯闊就是安寧河凹凸不平的骨骼

它來自于構造力

把石頭和大地撕裂，撕出一條縫

讓從高到低的流水

見縫插針地穿

從冕寧縣東小相嶺往南

經西昌、德昌、米易

在鹽邊桐子林鎮兩公里處

注入雅礱江

完成了在涼山州和攀枝花境內

326公里的穿越。引用自然地理學

應該這樣描述

安寧河水系略似條帶狀

有主要支流十四條

為典型的羽狀水系

其中，孫水河、海河、錦川河、茨達河

就是鑲嵌在蔚藍色天空下的羽毛

地震帶

有一座城

被夾在龍脈中間

一邊是龍門山斷裂帶

一邊是龍泉山斷裂帶

兩條帶就是滑板鞋的兩根肋骨

滑行的滾輪就是地震波

兩肋之間的成都平原

就是疏松的麻豌豆

遇到大地的不安

抖落滑板鞋上的轱轆

成都平原就成了秋風中的玉米棒子

在搖搖晃晃地擺動

只有土力學才能告訴你：沖積平原

也有機械原理上的減振

藍色海岸

在寂寞之外，出鞘的靈魂

期待一團仙飄飄的云朵，在暗處方便

狂歡的身子，干癟的臉，暗暗流淌欲望的胸脯

我悄無聲息地坐著。四周都是想燃燒的火焰

又想用一根免費的火柴點燃，滿是陽光的身

子

其實到處都是裂口;到處都是落日和風景

扭動的舞姿彌漫進凌亂的空氣，到處都是恐

懼

到處都暗藏殺機。隨著酒汁增多

一個比一個虛空，一個比一個荒涼

幾乎在陰影中的人都愛上了：射與反射的定

律

搖搖晃晃地闖過舞蹈和光線，頂起星空

就掏出武器，在做與想做的命題里

誰都沒有悔恨，綿綿不絕的聲音搞得出租車

司機也想操起自己的野馬對著云朵喘粗氣

川大潤揚河畔，青草上的隊伍

他們的叫鳴，迎著風，仿佛更加受人歡迎

火車北站

悶熱的外表，剝光沉默的空氣

就原形畢露。其中一人

跟我講鳥語和雕刻，黑顏色的木質器具

笨重、本真，總在強調

時光和命運的落差。另一個

在天橋，跟我訴說一個念頭，想一只蜻蜓

一樣地飛回春天的森林。而另一個才剛剛走

來

在找尋成都的深度和廣度

這里真的很抽象，一個悶雷

就能讓你在被窩里彈身坐起

透過生銹的鐵條，在縫隙中

渴望有一個鳥巢可以安息。一些卑微的生命

來來回回的覓食、叫鳴，他們跳舞的

小身體，始終沒有人看見。這些卑微的

生命，他們也要交媾、下蛋。他們轟鳴的

聲音，發自疼痛的傷口，羞于啟齒，然而

還是要努力為祖國繁衍未來。一列列的

綠皮火車，充滿嫉妒，一次次失約

掉頭就跑。載來這些孤苦的身體

不聞不問，只恒久而簡單地

重復這些悶熱和來回的奔走

尼泊爾風暴

珠峰的另一面，是群山之下的尼泊爾

是地平線的起起伏伏

是神靈居住的家園。在蔚藍色的云靄之下

頑石收藏著年代地質學的暴力

刻石記事，唐時風、宋時云

金戈鐵馬、戰火硝煙、流血成河

多么強悍的外動力事件

面對四十六億年的地球，這些都不算啥

面對幾百萬年的人類，有文字記載的時間

不過幾千年。這些相對于地球內部的踩踏事

件

實在太短暫。風雨

可以浸淫古老的身軀

人可以委曲求全，可以匍匐前行

可以擺脫貪婪、私欲、權錢

擺脫短暫的物質情人

但對面撕心裂肺的大地喊魂

蒼穹之下的世界的屋脊

它的身體里種植著時間的風暴

以及恒久的對抗

它也想化群山為平地，讓海洋崛起

它也想做一個母親，一碗水端平

淡水河谷

淡水河谷是亞馬遜流域劈開的河

也是一家鐵礦公司的名字

坐在河邊我不敢細數兩個頭：

親人老去的骨頭

河邊的石頭。在我的字典里

它們都是有棱有角的花朵

即使穿過流水的光陰

也應該保持粗糲、堅硬

可是在淡水河谷的下游

我看到了巴西高原那些信誓旦旦的石頭

大部分成了形如魚卵的軟骨頭

若干年以后

我會不會成為一塊死不瞑目的石頭

如果會，就取名叫王晟嵐

巖 石

在億萬年前，裂谷打斷巖層

巖石支離破碎，開始接受風化、剝蝕

以及滔滔不絕的搬運

在有棱有型的人生

多少人也像這些石頭

性格越磨越平，心眼越磨越小

小成泥，小到無人理睬

小到沒有資本談論自己

在縫縫補補的河道中

小成圓滑，小成世故

小成靈魂出竅

帶著巖屑，伸著舌頭

懶洋洋地任憑流水的洗禮

在流逝的光陰里

有多少人也像這些小石頭

完成越來越小的奔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