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之夜我的愛人

吳永亮

親迎，也叫迎親，就是男方到女方接親。親迎、迎親，同樣兩個字，前后順序一調整，多少還是有一些差別的。

親迎也好，迎親也罷，落腳點就是成親，就是結婚。婚，會意加形聲字，從女從昏（黃昏，兼表聲。有人說，結婚累昏了，大喜沖昏了腦袋，聽起來蠻有趣的）。“娶婦以昏時”表明了民間的婚俗，古時候認為黃昏時候是吉時（忙碌一天人們、家畜、大自然歸于安靜，太陽落山月亮爬上山崗，家人圍坐一起，其樂融融，所以說一天之吉在于黃昏），難怪昏時娶婦成為一種習慣。白天男方備厚禮去女方家，黃昏時節將新娘接回來。因為男代表陽，女代表陰，這種娶親時間節點恰好符合陽去陰來。也有人說，昏時娶親實乃搶婚制的后遺癥。男子在黃昏時趁著天黑時間，去女子家搶奪新娘，先下手為強，生米煮成熟飯后，一切都OK了。《禮記》中也有這種搶婚制的記錄：“婚禮不賀”“嫁女之家三夜不熄燭，思相離也；娶婦之家三日不舉樂，思嗣親也。”現在我國還有一些少數民族保留著搶婚制的習俗。山東淄博、泰安一帶天不亮去迎親，乘著夜深人靜，悄悄地去靜靜地回，應該也是搶婚習俗演變的結果。

結婚，對于男方來講，就是娶。娶，形聲字，“取”在上“女”在下，隱隱約約中能看出女性屬于被動從屬地位印跡。取，從耳從又（手），本來意思就是戰場上取下被殺死的敵人左耳記功。馘（），讀guó（國），也是表割下敵人左耳記取戰功的意思。娶新娘子，男方家庭添人加口，皆大歡喜，但對于女方家里來講實乃割去父母心中一塊肉也。

結婚，對于女方來說，就是出嫁、回歸。古時，族外婚制規定，每個家庭都是一半家庭在氏族之內，一半在氏族之外，因為丈夫和妻子必須屬于不同的氏族。最初時，由于女子在生活居于主導強勢地位（女系社會），按照族外婚制之規定，姊妹之子必須從本氏族出嫁到對方氏族中去，所以稱之為“出”。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男人獨領世界，于是“出”便成了女子的專利了。

出，有的認為是兩山相疊，其實不然。甲骨文上從止（腳）下從（洞穴，古人生活的家）。出的本義就是邁開雙腿向外走。出嫁，就是跨出自己父母家大門走向丈夫之家。

嫁，這個字造得淺顯易懂。夫婿家，是女子成年后的家，所以古人擇“女”挑“家”組合成“嫁”。議了“嫁”，再來談“歸”。歸的繁體字，甲骨文左為聲旁（追省去辶）右為掃帚形。金文在甲骨文基礎上加（行進）。篆文基本承續金文字形。楷書寫作（一幅扛著掃帚去夫家的形象躍然紙上），簡化為歸。妻，甲骨文從（每，頭上插花，美也）從（又，抓），搶婚場景令人恐懼。妻中間倒山就是手的變形，妻上面十應該是棍棒一類的家什，妻這個字就是手持工具操持家務場景。（歸）與（婦），都離不開掃帚，看來古人將帚與主婦捆綁在了一起，須臾不得分離。

姑娘出嫁，自然少不了嫁妝。嫁妝層次、品種種類因家庭經濟狀況而定，其中“媵”值得一表。

媵，讀yìng（應）。先秦時期漢族婚姻制度的一種風俗，多妻制婚姻下媵妾隨嫁比比皆是。媵，本為隨嫁，陪送出嫁。后來也指隨嫁的人，或者用來稱呼姬妾婢女。王洛賓的《達坂城的姑娘》膾炙人口，其中有一句歌詞：你要是嫁人不要嫁給別人，一定要嫁給我，帶著你的妹妹，帶著你的嫁妝，趕著那馬車來……許多人對此不理解，其實這是數千年來“媵制”演變遺存。

結婚儀式，早期離不開“喜”字。喜，甲骨文從（，鼓）從（口，歡笑），一目了然。喜，上為吉（吉從士代表男性，口代表女性，兩者結合吉祥如意）中間為心的訛變，下為合不攏的嘴，喜氣洋洋好不熱鬧。這還不夠，北宋王安石還讓“喜”與“喜”喜結良緣成了“”。據說，有一年王安石赴京趕考，途經馬家鎮歇息。飯后見一大戶人家宅院外掛著一盞走馬燈，只見燈上寫著“走馬燈，燈馬走，燈息馬停步”的半副對子……

第二天，王安石進了考場，答題時一揮而就，第一個交卷。主考官傳他面試，指著廳前的飛虎旗曰：“飛虎旗，旗虎飛，旗卷虎藏身。”王安石不假思索地答道：“走馬燈，燈馬走，燈息馬停步。”主考官贊嘆不已。

考試結束，王安石再次來到馬家鎮，想起走馬燈對他的幫助，又特意在馬員外家門前寫道：“飛虎旗，旗虎飛，旗卷虎藏身。”員外見他對得巧妙工整，馬上決定把女兒許配給他，并主動提出擇吉日在馬府完婚。原來，走馬燈上的對子，乃是馬府小姐為選婿而自己擬寫的。

結婚那天，正當新郎新娘拜天地時，有人來報：“王大人金榜題名，明日請赴瓊林宴！”面對雙喜臨門，王安石帶著一分開心兩分醉意，揮毫在紅紙上寫了一個大“”字。從此，“”字便被傳開了。

除字外，新房墻壁上出現頻率較高的是龍鳳呈樣等字樣。龍代表男性，鳳代表女性。可是在鳳凰一詞中，鳳扮演的是雄性，凰是雌性新聞發言人。龍鳳和鳳凰，鳳一會雄一會雌，是不是可敬可愛的祖先考慮不夠周全所致，請大家考證吧。

結婚當天，新郎新娘或新郎官新娘子常被人們掛在嘴邊。郎本指廊，過去上至朝廷下到官府人家，門前走廊里站著的都是俊秀的小伙子，有的還擔任一定官職。于是把廊借指英俊瀟灑的青年男子，后來將“廊”去掉廣字頭就成了“郎”。

丈夫、夫人都離不開夫，說夫得先講大。大，就是指人。古人造“大”時煞是費了一番腦筋，因為“大”沒有參照物，某一天突然想起天大地大，沒有比人更大，于是在人字加一橫，就成了大。大頂部再加一橫就成了天（頭頂，也指頭上那片瓦藍的天空）。大中上部加一橫就成了夫，如甲骨文（一橫就是簪子，束發成人）。

結婚以后，“婿”的桂冠就戴在新郎頭上。其實早期“婿”寫作“”（從士表男子，胥表聲），不知何人何時起將“”改為“婿”，好歹為夫人們爭取到一些心理平衡。

結婚儀式上，少不了拜天地拜父母大人還有夫妻對拜。

拜，金文，左為禾右為手，會持禾向天地禱告祈求豐收之意。祈禱之時，行跪拜之禮。篆文左右都像手。古時行拜禮時，都以下跪磕頭為標準形式。頭是至高無上的，頭與大地相接，其為最高禮節。對于一對新人來說，天地、父母、相互之間至尊至親至愛，唯跪拜才能表達。

如今婚禮之拜，大都采用鞠躬的形式，似乎少了一些什么。

除拜之外，還有兩個儀式，一謂合巹二謂結發。

巹，讀jǐn（緊），指古代婚禮上用作酒器的瓢。通俗地講，就是把一個葫蘆從中間剖開，成為兩個瓢，再用一根紅絲綢帶把兩個瓢系在一起，祈求一對新人感情牢靠永不分離。合巹時，雙方各持一瓢一口飲下瓢中美酒，而后將男方所持瓢扣在女方瓢上，再用紅絲帶拴緊，置于婚床之下。

結發，漢族婚姻習俗。成婚時，各取男女雙方頭上一撮頭發，合而作一結。結發又指原配夫妻。

儀式結束，一對新人喜入洞房。之所以稱作洞房，是對我們祖先以洞穴為居所的回想與惦念。

夫妻牽手，意味著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從此，丈夫、老公、老婆、愛人、先生等稱呼相伴左右，直到永遠。

古人以一丈為標準身高。當時，一丈約等于七尺，所謂七尺男兒即由此而來。已婚女子習慣地稱自己的男人為丈夫。丈夫一詞還與防止搶婚緊密相連。古時，已婚男子無論做什么，都必須與妻子保持最多不能超過一丈的距離，免得妻子被他人搶走。

老公老婆來歷也是蠻好玩的：唐代有一個名士姓麥，他看到妻子年老色衰，便有仳離（遺棄妻子）換人的念頭，于是寫了上聯放在案頭：“荷敗蓮殘，落葉歸根成老藕。”妻子看到，提筆續下：“禾黃稻熟，吹糠見米現新糧。”對得十分工整貼切，新穎通俗，而且“新糧”與“新娘”諧音。麥讀畢，羞愧難當。妻子見丈夫回心轉意，乃揮筆寫道：“老公十分公道。”麥也提筆回應：“老婆一片婆心。”從此便有了“老公”和“老婆”這兩個詞。

時光到了20世紀30年代末或40年代初，解放區一些受新文化運動熏陶的知識分子開始用“愛人”這一稱謂。

用先生指代丈夫（相對應的是夫人），文雅而又帶有仰慕尊崇的意思，至今在海內外華人中和港臺地區仍廣為流傳。新中國成立后提倡男女平等，不再使用如“屋里的”“做飯的”“圍著鍋臺轉的”等帶有歧視色彩的稱謂；而解放前在國統區使用的 “先生”“太太”，又顯出強烈的“資產階級”色彩，于是“愛人”便被廣泛地使用起來。如今電影電視熒屏之上、手機短信微信之里，“親愛的”令人目不暇接。不過有人提出“”兩字簡化為“親愛”，從而出現“親不見，愛無心”悲催現象，但木已成舟，只好認了。

成婚之時及以后漫長日子里，夫妻恩愛、相敬如賓的詞和成語數不勝數，這里擷取幾組常用的加以解釋。

秦晉之好：春秋時，秦晉兩國不止一代互相婚嫁。泛指兩家聯姻。

琴瑟之合：琴瑟為古代弦樂器。比喻夫妻間像彈奏琴瑟那樣和諧美好。

卿卿我我：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惑溺》有一段話，講的就是其來歷。王戎的老婆常稱他為卿，王戎說：“婦道人家稱自己的丈夫為‘卿，在禮數上是不敬的。以后不能這樣叫。”王妻答道：“我親近你愛戀你，所以才叫你‘卿。我不叫你‘卿，誰該叫你‘卿。”王只得任她這樣稱呼下去。

舉案齊眉：東漢人梁鴻受雇為人舂米，每次收工回來，妻子都為他準備好飯食，把托盤舉得同眉毛一樣高，以示對丈夫的敬重（案，古代端食物用的矮腳托盤）。后遂用“舉案齊眉”形容妻子敬重丈夫，泛指夫妻互敬互愛。

鴛鴦：鳥名，比喻夫妻。傳說鴛鴦一旦結合，終生不離不棄，即便一方去世也矢志不渝。其實，專家發現事實并非如此，不過鴛鴦美名既成事實，專家們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并蒂蓮：并排長在同一莖上的兩朵蓮花。

連理枝：兩棵樹的枝條連生在一起。

比翼鳥：傳說中的一種雌雄在一起飛的鳥。

糟糠之妻：是指酒糟、米糠等粗劣食物，借指同患難的妻子。

……

最后，還有幾個字借機說一下。從古至今，基本上是女方下嫁到男方，但也極少男士因種種原因到女方家安營扎寨，老百姓的話就是做上門女婿（也稱倒插門），書面語言叫入贅。贅是男子相對原來自己的家來講，一般都是家貧孩子多，累贅也。男到女方，就等于將男方家的贅送入女家。

《孟子·梁惠王下》：老而無妻曰鰥，老而無夫曰寡，老而無子曰獨，幼而無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窮民而無告者。如果男士到了結婚年齡未能成家或死了妻子未再續弦，被人稱之為鰥或鰥條子。鰥，就是魚。此魚喜愛獨往獨來。你慢慢地讀鰥，還是能聽出“光棍”二字的音。

男子失妻后再娶稱之為續弦，蠻有詩情畫意的。女子喪夫或離異之后再嫁稱之為再醮（也稱改醮）。醮，讀jiào（教）。古代結婚時用酒祭神的禮。還要注意，醮也指道士設壇為人做法事，求福禳災的一種法事活動，常以“打醮”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