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若只是夢一場

□　安小離（浙江）

恍若只是夢一場

□安小離（浙江）

紀小南發誓，她不是一個壞孩子。握著手里的水晶，重新踏上這片故土，她說不上是什么感覺，只是再也沒有了當初的憤恨。她平靜地站在市中心，也許時間對于她來說不僅是良藥，更是沉淀人的介質。人群中她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心頭微微一顫，她低頭，嘴角扯起一個苦澀的弧度，原來所謂的忘記只是自欺欺人罷了。

當林遠出現在她面前時，她默默地往后退了半步，刻意與他保持著距離。她的小動作林遠盡收眼底，扶了扶眼鏡，眼底卻多了一抹濃得化不開的痛：“小丫頭，找地方坐下說吧。”他率先開口。紀小南搖頭：“不了，我是來還你東西的。”她把掌心的白水晶遞給他，他接過，他愣愣地想，上面還有她的體溫：“小南，你還是怪我的吧。”紀小南搖頭：“不了，在你身上不存在我的任何情緒了。”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林遠看著手上的水晶，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上面的溫度正在一點一點的褪去，就好像他在她心里也是這樣的吧。林遠拿著吊墜，坐在車里，好像回到多年前……

兩年前，林遠事業剛剛起步，總是那么累，沒有可以說話的人，每天他都要在車里坐很久，想很久，總覺得休息不夠。那個夜晚跟往常并沒有什么不同，只是因為有了那個女孩的出現，這樣的黑夜好像從那天開始也變得不那么冰冷了。

紀小南是去察看地形的，為了第二天的面試。她對著林遠的車窗玻璃，整了整衣領，清了清嗓子：“各位，上午好，我叫紀小南，國際貿易專業……”林遠緩緩地降下車窗：“姑娘，這大半夜的你對著我的車講這些也沒用啊，還是早點回去，留著說給你未來的老板聽吧。”

紀小南的小臉漲得通紅：“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里面。”林遠看著她窘得都不知道說什么好的樣子，瞇著眼問：“學國際貿易的？你叫紀小南？”她機械地點頭，林遠微笑：“好的，早點回去吧，下次見。”沒有給她反應的時間，他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第二天，紀小南總算明白他那個“下次見”了，因為在她面前的那個儒雅男人不就是昨天晚上車窗背后的那個嗎！原來他就是可能成為她未來老板的那個人啊！林遠看著她。她只能硬著頭皮上：“您好，我是紀小南……”

“不用了，這些我都知道了，現在就請你告訴我一些我不知道的吧。”他打斷她，不知道為什么，見到這個短發女孩總是想要去逗逗她，“請問你為什么會選擇我們這樣剛起步的小公司？”

“我想沒有人會不想去那些上市的大公司，但對于我這樣的畢業生，并沒有什么可以與那些精英們去搶破頭的資本，相反，貴公司這樣的新星可以讓我同公司一同成長，一起茁壯。”紀小南緊張地看著他的反應。

林遠推了推眼鏡：“什么時候能來上班？”“您的意思是我被錄取了？”紀小南沒想到會這么順利，林遠站起來向她伸出手：“你都決定跟公司共同成長了，我沒理由把你扼殺在搖籃里吧。歡迎你。”

紀小南就這樣順利地上班了。林遠開始時總是把她帶在身邊，告訴她公司的運作流程，教她如何應付那些難纏的報表，紀小南每天就像個陀螺一樣地跟在他屁股后面轉，漸漸地他開始放手讓她去做。在她皺眉的時候，及時地為她掃清障礙。

剛拿下一單大生意，小南疲憊地靠在酒店大門口，這個時候想要打車似乎有點困難。看著自己腳下的恨天高無限惆悵啊，正當打算邁腿自己走時，林遠的車穩穩地停在她面前：“我這個老板可不會刻薄我的優秀員工，上車吧！”

小南跳上車，疲憊地靠在窗上，林遠揉著她的短發：“帶你去吃飯，想吃什么？”她看著他認真的想了下：“隨便吧。”林遠失笑，帶她去了學區邊上的一家小面館，紀小南驚呼：“領導，你也知道這家面館？”林遠拉開車門：“大學四年我可是一直在這解決溫飽問題的啊。”紀小南一下來了精神：“我也是在這念的大學，原來我們是校友啊。”

老板似乎與林遠很熟，不一會便為他們這一桌上了兩碗招牌牛肉面，紀小南應酬了一晚上早就饑腸轆轆了，看著眼前的面也顧不得形象了，丟了點香菜進去就開始吃了。林遠看著她的吃相微微一愣，紀小南抬頭看他：“你別光笑啊，再不吃面就坨了。”說完便幫他撩著碗里的面條，林遠看著她的筷子，看看自己碗里的面，嘴角再一次上揚。

紀小南吃飽后心情也變得舒暢了，拉著他在曾經揮灑青春的校園里逛著。走在學校的后花園，紀小南興奮地告訴他這后面有個池塘，每當現在這個季節，池底的石頭就會露出來，可以踩著去到對面的荷花池。林遠跟在她身后，看著她一蹦一回頭。長時間地泡在水里讓這些石頭的表面多少都長上了青苔，紀小南這個時候可沒發現任何的異樣，一腳沒踩實，險些摔下去。林遠及時將她拉回，因為事發突然他又用力過猛，紀小南整個跌進了他的懷抱，林遠的臉色帶了些許的怒意：“你這丫頭怎么這么不小心，要是掉下去可夠你在床上躺好久。”

顯然她也被嚇得不輕，乖乖地任由他抱著。此時，林遠心里有種異樣的感覺，胸前這個毛絨絨的小腦袋就這樣被自己抱著，好想時間在這一刻多停留一會。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喜歡偷偷地跟在她的身后，為她擋下那些未知的危險，開始注意她的一舉一動，開始留意她的喜好。

林遠不想動，這一刻的安寧，太珍貴，可是懷里的人不安地動了下：“林總，對不起，我們回去吧。”她輕輕地退出他的懷抱，林遠笑著點頭，依舊跟在她的身后，一路安靜。

紀小南不是傻瓜，剛剛那一刻，聽著身邊這個男人的心跳，從未有過的安心，在他身邊好像什么都不用害怕，他總是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出現，溫文地對著她笑，好像就這樣一個微笑就能甜進她的心里。車停在樓下，紀小南收回心思推開門：“林總，謝謝你，再見。”

林遠握著方向盤，看著她漸漸走遠的背影，他覺得不該再讓她走出他的視線了：“小南。”紀小南回頭：“還有事嗎？林總。”他走向她，他煩透了她對他的稱呼：“下班了，我不是你的林總了，我想跟你聊聊可以嗎？”紀小南不知道他到底想說什么，一路回來就怪怪的。

“小南，我喜歡你。不是一時沖動，是我喜歡你，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開始有這種感覺的。一開始我以為只要不再與你頻繁的接觸，這種感覺就會消失，可是不是這樣的，這種感覺就像是藤蔓一樣，時間越長就越包圍著我，它會隨著時間生長。我不想你誤會我別有用心，所以我就偷偷的在你背后為你做點事，可是我發現我不能再騙自己了，我是真的喜歡你，你明白嗎？那種不受理智所控制的情緒，我拿它一點辦法也沒有。”他就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聲音越來越低。

紀小南傻乎乎地看著他：“原來一直在背后幫我的人是你，就像剛才那樣走在我身后保護著我，為什么對我這么好？”林遠無奈地笑笑：“我的心為我做的抉擇，我一點辦法也沒有。”紀小南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從第一次見面就像上天派來守護她的精靈一樣，她何嘗不知道自己對他的感情早就變了質，從一開始的敬仰，到現在連自己也不懂的莫名情愫。她彎起嘴角：“所以林總，你現在是在對我告白嗎？”林遠看著她噙著笑的眼睛：“對，我在對你告白，我喜歡你！”

紀小南不顧一切地撲進他的懷里，她顧不了那么多了，她再也不在乎別人怎么說怎么想了，她只知道此刻的她幸福得快要飛起來了，原來他和自己一直是向著同一個目的地奔跑的人。

幸福來得那么突然，林遠甚至覺得懷里的那個人是那么的不真實，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小南，告訴我這不是夢。”紀小南伸手狠狠地掐了他一把，他悶聲呼痛：“紀小南，以后你不止是我的員工了，也請你不要有任何的心理負擔，有問題交給我就好了。”她傻傻地點頭，小南決定勇敢一次……

如林遠所說，她仍是他的員工，依舊忙碌，也依舊看不到他的笑臉，只是午休期間，林總會不定時地提醒她晚上一起吃飯。手頭的工作沒有做完，小南咬著筆桿皺眉，電話在手邊聒噪，按下通話鍵，電話那頭傳來一股低氣壓：“紀小南，你是想讓我餓死在停車場嗎？”她這才想起來那個被她晾了兩個小時的倒霉蛋，掛了電話她匆匆趕到停車場，林遠接過她的外套，紀小南小心翼翼地問：“你不生氣吧？”“你說呢？”林遠看著她的側臉，聽不出語氣。紀小南低下頭，在心里把自己罵了一千次第一次約會就有一個不愉快的開場。

林遠伸手揉著她的頭發：“有這么個拼命的員工我當然開心啦，可是作為被冷落的男朋友，我很不開心。你怎么補償我？”紀小南認真地告訴他：“那我請你吃飯吧。”坐在上次一起來過的面館，紀小南要了兩份加量的牛肉面，林遠看著眼前傻乎乎對自己笑的女孩，滿腦袋的黑線：“你說要請我吃飯的，我以為會是大餐呢。”小南為他拌勻了面前一大碗面：“你忘了，這是我們之間唯一有交集的地方。你不是餓了嗎？這兒不是又快又好吃嗎？”原來她是想和他一起故地重游啊，他拿起筷子開始吃面前這超大份的“大餐”，她瞇起眼睛笑的樣子看起來比什么都好吃……

林遠送紀小南回家，叮囑她說：“別忘了，明晚……”“知道啦，不會再忘了，你快回去吧。”小南搶過他的話，被她推著上了車，看著站在門口沖他揮手的人，他卻突然有種再也不想離開她的沖動。

下班后，她早早的便等在了他的車旁：“林總，走吧。”看著他挺拔的身影，她巧笑嫣然，他攬過她，遞上一個淺淺的吻，兩個人牽手在喧鬧的大街。冬天的風刺骨的冷，林遠擁著她站在櫥窗前，凝神看著那顆水晶，沒有絲毫的遲疑，林遠將它戴在她的脖子上，冰冷的質感讓她不禁哆嗦了一下：“為什么送我這個啊？”“它會替我保護著你的。”他低頭聞著她的發香，“為什么？你會離開我？”她認真地看著他，“傻丫頭，我不可能每時每刻都在你的身邊吧，你不在我眼皮底下的時候就由它來看著你啊。”原來她是在害怕他離開，那一刻，他的心軟得都快化了……

走出店門時，華燈初上。櫥窗外，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牽著一個同樣漂亮的孩子，孩子看著水晶雪花喜歡得不得了。女孩牽著他的手寵溺的看著他：“走吧，媽媽給你買去。”小南看著這對漂亮的母子：“好年輕的媽媽啊。”

小男孩聽到有人夸自己的媽媽收回目光看向他們：“爸爸？”爸爸！爸爸？在紀小南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事時，男孩已經撲向了林遠的懷抱。年輕女孩面露難色地看著他們，林遠的手依舊牽著她，小男孩在他懷里蹭來蹭去。同樣精致的兩張臉，小南的視線漸漸模糊，她想把手抽回來，可是他卻越發地用力：“你聽我解釋好嗎？”她搖頭：“不用了，真的，請你放開我。”她冷靜地甩開他的手，懷里的孩子抬起頭看著他：“爸爸，好冷啊。”他摸著孩子的頭低聲說：“回家。”

小南沒有再去上班，林遠一次又一次地在她家樓下徘徊，小南站在窗前，看著樓下那個熟悉的身影，明明滅滅的煙頭一個接一個，她覺得一切都變得好陌生。電話響起，他抬起頭看向她的窗戶：“小南，我沒有騙你，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給我個機會解釋好嗎？”

“不用了，我更相信自己看到聽到的，請你什么都別說了，那樣只會讓我更厭惡你。”掛了電話，拉上窗簾，眼淚終是溢出眼眶收也收不住，她決定離開，離開這個讓她分不清真假的城市……

兩年后，小南又回到了這個公司，可是她卻不愿意再與他多說一句。小南回來后忙著新公司的業務，兩年里，她一刻也不敢松懈，漸漸地在新公司站穩了腳，這次回來也是因為公司的業務往來。兩年間她不斷地想起他，可每一次的想起都伴隨著揮之不去的傷痛。

這次回來她沒想到會與他再有交集。

當林遠在會議室見到她時，他以為又回到了他們初見時那樣，只是她并沒有將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只是禮貌且公式化地跟他開會。散會后，紀小南并不想多做任何的停留，會議室里只留下了林遠和坐在角落的女孩，女孩走到他身邊：“她回來了，不打算跟她說點什么嗎？”林遠合上策劃書，淡然道：“她不愿意做的事，我不會逼她，他們這個案子我親自去跟吧，你留下來照看公司，我明天去現場看看。”女孩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嗓子干得什么都說不出來。

紀小南接到一個自稱是林總秘書的電話，約她在林遠公司樓下的露天咖啡吧見，她遠遠地便看見了當年那個年輕的女孩，她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要冷靜。女孩看到她，沖她微笑：“你好，紀小姐，請坐。”小南報以微笑：“客氣了，林總秘書。”女孩為她點了咖啡：“紀小姐，我想你一定還記得我，記得那個孩子吧……”小南端起杯子：“你大可不必跟我強調什么，這次回來完全是為了業務上的往來，你放心，case結束我就會回去了，不會打擾到你們的幸福生活。”她抿了一口咖啡，暗暗皺眉，真苦澀。

女孩笑著搖頭：“冒昧找你，是想讓你聽我講個故事，聽完了你再決定去留。有個不幸的女孩在結婚前發現自己有了孩子，但是那個男人卻逃婚了，她狠不下心不要這個孩子，便任性地生下了這個孩子。孩子一天天長大，他總是問他的媽媽，爸爸去哪了，女孩告訴他爸爸出差了。有一天女孩的哥哥找到了他們母子。那天開始那個孩子便覺得這就是他的爸爸，女孩的哥哥為了讓孩子不受傷害，便縱容他讓他叫自己爸爸。他不希望自己的妹妹和外甥再受到來自外界的傷害，所以他為他們筑起了一道守護墻，其實他的心也很苦。”

紀小南聽著女孩娓娓道來，手指輕輕地顫抖著。女孩繼續說：“正式介紹下，你好，我是林近，林遠的妹妹，給你們之間造成那么大的誤會我很抱歉。可是哥哥他一直不愿意讓我來跟你解釋這一切，我知道他是怕我難堪，可是看著他折磨自己我更難受。紀小姐，他昨天去國外考察市場，如無意外今天就會回來，是去是留還是由你決定。”

小南想起那天晚上他在她家樓下的背影，是她不給他解釋的機會，是她讓他們之間有了兩年的空白。小南昏昏沉沉地回到下榻的酒店，在大堂被告知有包裹，回到房間看著靜靜躺在錦盒里的水晶，眼里再一次洶涌。兩年后，她又一次為他落淚。

第二天早上，她早早地收拾妥當來到機場，她不想再錯過跟他任何一分鐘，可是他的航班卻始終沒有來。機場方面遺憾地表示飛機在飛行時發生了意外，現在正在全力救援。小南覺得她什么都聽不到，她不相信她聽到的一切，握著手里的卡片，上面是他挺拔的字跡：等我回來！

她來了，可是卻告訴她他可能不會回來了，要她怎么去相信這一切，原以為一切還來得及，可一次的擦肩竟成了永別，她不相信……

回去的路上，她接到林近的電話，當看到她時，小南再也忍不住，她不吃不喝不說話，只是默默地掉眼淚。林近明白，她自責，她怕，怕永遠失去這個男人。當她們在遇難者名單中看到林遠的名字時，小南不哭也不鬧，她轉身離開。林遠出事的第三天，紀小南就接到調令，說她在這次的合作中表現優秀，決定給她升職，她卻只是淡淡的笑，并提出了辭職……

林遠離開后，小南回到了他的公司，每天重復著他的習慣，然后一個人守在機場，她希望有一天他會從里面出來，告訴她他回來了……她需要他的守護，而不是一塊冰冷的水晶……

（責編/朱 近 插圖/陸小弟）